《美的：最后的气宗》

    因为多次倒卖师尊假发、在打坐大厅里长期饲养美洲大蠊、故意给山下的游客指反厕所方向以及其他的诸多言行不检点而被星云宗逐出师门之后，欧阳落月和王二丫相约一起去爬美的山。

    她俩并不在乎星云宗的这层身份，因为她们压根就不想修气。欧阳落月想做个女才子，王二丫想去卖冰糖葫芦，都是她们的爹娘说修气是三十一世纪的朝阳产业，让她们尽早学一个，学成之后能进官家，每天上班就坐四合院，专门给人吹气，比坐那儿吹牛还简单。

    她们的爹娘自己并不是修行者，所以对修气的想象也就局限于此了。

    不过她俩对修气的认知也没好多少。星云宗一个标准的弟子培养流程是五年，第一年洒扫庭除，第二年第三年学理论知识，第四年进行实操练习，第五年开始参与宗门具体事务，简单来说就是给师兄师姐打杂，五年学成如果顺利达到考核标准，就能下山坑蒙拐骗——不是，广济世人了。

    在被赶出宗门之前，欧阳落月正在学第一年的理论知识，大多数时间和书卷上因为多年多次传抄导致的语病、错漏以及导致文意不通的避讳艰难搏斗着，而王二丫的修行水平刚到洒扫庭除的洒这一步。

    但没人规定被赶出宗门的人就不能爬山。更何况是美的山。

    美的山离星云宗只有一步之遥，但相较于星云宗络绎不绝上山下山的门生和游客，美的山显得冷冷清清。这是因为，大家都说美的山是个邪崇之地。

    其实美的山本非如此。上古时候，这里就因“南方有美矢，一发中的”的传说而得名，虽称不上什么天下名山，也是一方胜景了。这里曾经也是某些门派的聚集之处，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些门派一一撤出了美的山，而后，诡异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现在在她们眼前就有件很诡异的事。

    “呃，二丫，我们走了多久了？”

    王二丫掏出一直放在怀里的鲶鱼状生物，用力捏了一把。那东西“呱”地叫了一声，用破锣嗓子响亮地说道：“现在是，申时三刻。”

    “哇，你把大师兄的报时鱼偷出来了？”

    “没有，我昨天早上喂它的时候在口袋里放了点鱼食，然后把外套挂在它旁边，不知怎么的它就溜进来了。”

    “……看样子想逃出山门的不止我们俩。”

    总之，她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了。美的山虽然荒弃多年，但并不是一座高山，山上也还留有一条小路，照理说，两个时辰足够走到半山腰了。但这路就像永无止尽一般，而山顶的距离也仿佛从未改变。

    察觉到这种古怪之后，她俩决定先下山。只是，在沿着记忆中的原路走了许久之后，她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这地方……真的有点古怪啊。”欧阳说。

    “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如果真要死的话，我要做饱死鬼。”

    王二丫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箱子大的白色方石上，打算打开包袱，吃两个烧饼填填肚子。欧阳虽然忌惮地上的泥灰，也还是找个相对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无他，她比王二丫还饿，今天早上因为起晚了还要收拾铺盖卷，连早点都没吃。

    忽然，欧阳注意到王二丫屁股底下的东西有些异常。

    “这石头上面怎么还有格子？”

    “哦？”王二丫嚼着嘴里的烧饼，努力低头看了一眼，“大概是以前的什么文人墨客想在上面刻字，但是又忘了吧。”

    “这格子旁边还有圆圆的东西……”欧阳抱着极大的探究精神伸手碰了碰，“而且像车轮一样可以转。”

    “石头而已，我还听说海外某片大陆上，有人拿石头当宠物养呢，兴许是成精了。”

    “石头不属于能成精的常见物质，一看你入门考核就没认真准备。”

    欧阳绕着方石头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字。

    “我知道了，这东西叫空调！”

    王二丫和欧阳的知识储备加在一起也不足以说清楚空调是个啥玩意儿。她们一会儿说这是一种古人用来在夏天储存食物的箱子，一会儿说这是能挤出软软甜甜凉凉食物的工具，后来还是欧阳仔细看了一眼空调背后的文字，虽然古奥难解，但多少也看懂了一些。

    “制冷……我记得宗门里讲过这个词，这是古代大能用来改变战局，乃至更天换日的强大能力。”

    “哇！那这就是神器了？”

    “是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座小山上。”

    离空调不远处，还有几块黑色的板子，斜斜地朝向天空，王二丫想起自己在课室外一边扫地一边摘花的时候听到的内容，拍了拍掌说：“这一定就是师父和师兄姐们所说的，吸收天地灵气的阵法了。我们打开空调试试吧。”

    欧阳虽然有些犹豫，但拗不过二丫比师尊的真气和脚气还顽固的好奇心。她们试着扭了扭那黑色的东西，很快，一股风从那“写字”的格栅中间吹了出来。

    王二丫将脸贴在格栅上面，试图感受一下来自上古时代的真气奥义。

    “……这空调怎么制热不制冷啊？”

    “坏了，那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那可怎么办？”

    “我的修行比你高，所以我先跑，还来得及去找救援。”

    “这里离山下两个时辰的路呢！而且你的修行不就是多认几个字吗？我好歹做卫生是整个宗门最快的呢。”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扫山门背后的那条小路，也不清理鲤鱼池里的青苔，甚至连师尊的垃圾都是一个星期才倒一次，有一次他没喝完的酥酪都臭了，大家还以为师尊又杀了外面来扒窃他书房里狎邪小说的小贼……”

    “师尊书房里还有这种东西？”

    “是啊，上一个小贼还以为那是修炼秘籍，谁让师尊在封面上写着‘星云宗第二十二代掌门修心指南’呢？”

    ……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争执着的时候，并未注意到，一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从地上的某个深坑中伸了出来。

    等她们发现时，那只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王二丫手中的半个红糖烧饼。

    王二丫和欧阳落月同时直愣愣地看着那只手。不知道深坑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那只手是何时出现的。而后，那只手的主人以相当异常的速度和姿势，直挺挺地从深坑里钻了出来。

    如果打比方的话，就像从木头模具里被推出来的顶顶糕，或者是夜半时分从床底下窜出来的黄鼠狼。

    那是个一头白发垂肩，眉心有一颗粉红色小瘤的少年。他的眉眼和五官都如雪一样淡，皮肤也像是一张薄薄的宣纸。见到做修行者打扮的二人，他抱拳道：“在下锦鱼，难得有人拜访此地。二位道友，可否帮我修空调？”

    两人目目相觑，王二丫将对方拉到一旁，悄声道：“那空调虽是古物，但也是吹气之物，既然他说要修空调，想必也是修气的吧？”

    “既然如此，那真是道友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个门派的，又为何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山上来？该不会是堕入魔教的人吧？”

    她们看了看那少年非比寻常还有些妖异的面容，觉得有这种可能。

    “师尊说怎么对待魔教的人来着？”王二丫低声道，“用路边的传信鸟呼叫最近的大鲵国卫士，然后……‘扭送法办’？”

    “要不我们先想办法下山，就和他说，呃，我们把修空调的秘籍忘在山下了……”

    锦鱼咳嗽了一声，微笑道：“我可全都听到了。”

    “噫！”

    “唔！”

    “不过二位道友请放心，在下并非魔教，只是……在下的确和二位有些不同。”

    二人这才注意到，锦鱼穿的衣服颇有些古怪，像蚌壳一样又硬又光滑，就像是在自己的身体外面套了个白色的螃蟹壳子。

    但锦鱼并未做更多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向二人招手示意。

    “跟上他？”欧阳问。

    “看这家伙的样子，是个很臭屁的人，而且他应该是住在这山上吧。说不定等我们帮了他的忙，就能找到下山的路了。”

    二人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跟上了少年。

    山路走到上面便变得格外崎岖，而且那似乎并非自然的地势，而是有人刻意造就的，因为少年总能在看似无法通行的地段，抓住某个埋藏在树丛和石缝间的金属把手。

    “哇，越来越像魔道了。”王二丫感慨着，不觉脚下便踩滑了一步，仰头便要向后摔去。她尖叫一声，但在摔下去之前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

    而抓住她的锦鱼面色如常，甚至抓着上方把手的手臂都没有用力的迹象。简直像是有天生神力。

    被救之后，王二丫虽然心里有感激，但多少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咳嗽了两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其实我就算从这里摔下去个几米，也不过是蹭破一层皮，我等修道之人……”

    “呃，其实你说得不太对。”锦鱼伸出三只手指，一只只地掰了起来，“其一，我身上的功法检测仪显示，你们二人的修行加起来可能还不如山上一条吃多了仙草的老狗；其二，这下面乱石嶙峋，而且当有物体以极高的速度接近，那些石头就会突出来许多，你若是摔下去一定会头破血流，这就是此地刻意的机关；其三……我不是男人。”

    王二丫眨了眨眼，而后伸手探了探锦鱼的胸口。仿佛是觉得自己只探到空气有些离奇，她又对着空气抓了两把。如果锦鱼没有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瞪着她，她可能就打算去探其他的地方了。

    “别那么看我，我也不是女人。”锦鱼说，“要怎么说呢……你们都学过关于妖怪的知识吧？”

    “我知道！妖怪因为修行方式，非常好吃……呃，我是说，对修行者来说非常大补，所以已经被猎杀得差不多了，剩下有限的也被圈养起来。”王二丫对此倒是颇有了解，一如她对一切不正经的知识充满好奇。

    “也许你是想说……‘嫁鸡随鸡定律’？”欧阳努力从词语的迷障中回忆着师父们讲授的内容。

    “是‘化形随形’。”锦鱼盯着欧阳，此刻，在它眼里，二人的不靠谱程度达到了一种共振同频，“当我们经过修炼、化为人形之后，我们身上会保留许多原物种的特质。比如说臭鼬精放的屁还是会特别臭，蟑螂精还是喜欢吃垃圾，那对我这种灯塔水母精来说——”

    “什么玩意儿？”王二丫皱眉。

    “灯塔水母精。”锦鱼轻声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总之你只要知道，我原本就是能够不断复生，并且没有性别的生物。这座山上的诸多设置也是由此而设的。”

    她们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山上的厕所不分男女，只用木牌画了一个水母头的形象。而在道路的两旁，之前和现在经常能看到一行数字，以及数字后面的正字符号。

    “那是什么？”欧阳问。

    “哦，那是我练习爬山时死在某处的记录。你们马上就能看到最容易死的一处了。”

    这样的对话让她们觉得，也许自己在遇到锦鱼的第一秒就跑下山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在锦鱼的带领下，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发生了曲折。原本高不可攀的山顶轻而易举就能抵达——看到她们诧异的神情，锦鱼解释道，这里的时空确实有些奇怪，“而这也是有意的设计”。

    “这就是那些上山砍柴的大爷失踪的原因？”王二丫问。

    “不完全是。每次看到他们我都想带他们下山，但他们总是在我开口说话之前就大叫一声‘妖怪’然后跑了，我又不能离我值守的位置太远。说起来，你们怎么看到我那么镇定？”

    “我们以为这是……山上的潮流。”欧阳落月说，她并没有告诉锦鱼，宗门以外的城市中现在正非常流行用矿石染色自己的头发，用兽角给自己做假角，然后装扮成妖怪的娱乐活动。

    这也许就是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特有的一种玩乐心态。人族在两族的斗争中是绝对的赢家，因此这变成了一种安全的行为。

    但她们其实没说的是，她们是两个狂热的妖怪爱好者。在宗门闹的那些幺蛾子并不足以把她们赶出去，真正触怒了师尊的，是她们偷跑到禁书楼翻阅了关于三百年前大战的记载。

    很快，他们看到了一座草芦结成的小屋，以及屋旁一个状若炼丹炉的蛋状金属物品，只不过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不仅如此，在周围的篱笆里面，还养着看起来足有七八斤的母鸡、阉鸡和公鸡。

    “哇，”王二丫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既然你也是气宗，那肯定会做汽锅鸡吧？”

    锦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汽锅鸡是什么？”

    “你真是个古人！我来教你做，听说只要驱动真气，然后……”

    听完王二丫的描述之后，锦鱼双脚点地，从窗户飞出了屋子，几秒种后，提溜着一只大母鸡回来了。

    “我最会杀鸡了！我来杀！”王二丫撸起了袖子。

    锦鱼只是笑笑。它将拿母鸡往空中一扔，手指在空中轻划，几秒之中，母鸡身上的羽毛竟被摘得干干净净，鸡脖子也飚出了一柱鲜血。那鲜血被锦鱼导入旁边的一座大缸里，没有一滴洒到地上。

    二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的同时，锦鱼已经取下挂在墙上的菜刀，对杀好的大母鸡进行了精细的剖析。

    等到锦鱼把十几秒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母鸡的母鸡块扔进银白色还带把手的锅里时，二人的下巴还没合上。

    “太强了，锦鱼你要是去我们星云宗，高低能混上个常驻师父，能在后山分一套小楼的那种。”

    欧阳正欲附和，却察觉到锦鱼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而一旁，王二丫还在不断说着关于星云宗的事。这让欧阳沉睡的些许记忆得到了唤醒——

    于是她捂住了王二丫的嘴，咳嗽了两声道：“呃，锦鱼，我俩先去趟茅房。”

    “不是刚刚才去过吗？”

    “年轻女孩的构造，你不懂的啦！”

    锦鱼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抬手远距离打开了门闩。

    她们走后，锦鱼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人类女孩的肠子比妖怪短吗？”

    王二丫一边问着“欧阳你去茅房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边已经被拉到了茅房门口。锦鱼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多半是用真气日常打扫过了，所以这里不仅没有臭味，还有一股空气被真气净化之后的特殊气味（欧阳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这是所谓的“微量臭氧味”）。

    “你忘了吗？它是妖怪啊！”

    “是啊，可是它人怪好的……”

    “我是说，”欧阳扶了扶额头，“你忘了吗？三百年前对妖怪进行大屠杀，并最终导致它们消失殆尽的猎妖行动中，星云宗就是最大的推手之一。你没看到锦鱼刚刚的表情吗？”

    而后，欧阳带着王二丫一起回忆了自己在进入宗门之前就听过的传说。

    话说当年星云宗第七代掌门，人称“无格力士”的李明珠，曾经站在美的峰顶，独力迎战大鲵国十二妖。十二妖都是在妖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人间摸爬滚打过数百年的大妖怪，手下更是云集妖界精英。然而，在李明珠及其弟子设下的封印阵法之下，他们的修为被大大削弱，而李明珠更是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内功修为，辅以一件谁都未曾见过的神器，在平地之上卷起飓风，将十二妖尽数捉拿。

    与此同时，星云宗的其他门人子弟奔赴大鲵国各地，捉拿那些势单力薄的小妖。如果说那些大妖还有与之联合、套取情报、策反投降的价值，这些小妖便是彻彻底底的耗材，在被生擒或杀死之后，无一例外端上了大鲵国权贵和修行界名宿的餐桌。

    “但是，有种说法是，十二妖中有一个妖怪得以逃脱了，因为它曾是李明珠的弟子，李明珠虽是数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境界也已步进仙班，早已抛弃人间情感，却终究不忍心向过去的弟子痛下杀手，便留了一手，而那妖怪的名字，我现在忽然想起来了，正是锦鱼——”

    “完蛋了，锦鱼杀我们不是像杀鸡一样容易？”

    “我觉得还是杀鸡比较容易，杀鸡要杀得很小心，每根鸡毛都要去掉，杀我们就简单了，只要把脖子一扭……”

    话说到此，锦鱼的脸正好出现在二人中间。它像之前从地底钻出来一样，无声无息地挤到了二人之间。

    不得不逃。

    这是同时出现在二人脑海中的念头。但是，仿佛是被锦鱼那强大的真气所震慑住，她们连眼睫毛都没法做出哪怕最轻微的动作。甚至有一瞬间她们觉得，时间已经被锦鱼所静止了，能够留在他们之间的，只有发生在零刹那之中的单方面屠杀。

    王二丫是被一股香味唤醒的。

    她平生最爱琢磨吃，所以一鼻子就认出那是加了各色香料的鸡肉味。

    “汽锅鸡！”

    她大喊一声，直挺挺地从床上弹起来，正看到锦鱼被吓了一大跳的表情。

    欧阳正坐在简陋的餐桌上，吃着某种看起来就很香的食物。

    “……吃吧。”锦鱼把属于王二丫的那份汽锅鸡端给她。王二丫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生怕锦鱼手起刀落把她俩也给煮了。灯塔水母吃人吗？听说有的妖怪就算原本不吃人，成功渡劫加入妖怪圈子之后，也会因为时髦开始吃人……

    “你们也知道了，我就是锦鱼，十二妖的最后一人。”

    王二丫和欧阳吃鸡肉的手僵住了，锦鱼仿佛是预期到这种反应，叹了口气。

    “你们说的没错。我也知道你们在怕什么。的确，我亲眼目睹那些与我熟识的妖怪一个个被星云宗的同门所斩杀，我也曾与你们血战到那个漆黑之夜的尽头。其实两界之间的争斗早就存在，星云宗也只是恰逢其时。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锦鱼握拳锤了一下桌面，“那些人竟将杀死的妖怪作为他们升官晋职的筹码，而且连同那些从未与人类有过矛盾的普通小妖一起屠杀。”

    王二丫的嘴里含着一口鸡肉。她没忍住，猛地吞咽了一下。而后，她差点把自己哽到。

    锦鱼渐渐平复了情绪，接着说道：“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早已发下愿心，不再去参与这些凡俗之事，这也是我隐居至此的原因。况且，当年李明珠师父并未杀我，也是有原因的。我在多年的修炼中，从未杀过一个无辜的人。过去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它看向二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只想让你们帮我修空调。这算是白吃我的鸡的报酬吧。”

    ……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离开了茅草房。在锦鱼的带领下，她们走进了刚刚就看到的那只大“炼丹炉”。

    “为了修空调，”锦鱼指了指炼丹炉内壁上的两枚突起，“需要你们一个人伸手按住这其中的一个突起。”

    “需要输入真气吗？”欧阳问。

    “不用，我们的设计是非常凡人式的。未经修炼强度的血脉和真气就能调用检修法阵，不过你们回去之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体弱畏寒，去找郎中抓两味滋补的药就好。不愿意吃药的话，喝点红枣莲耳汤也行。不愿意喝汤的话，多吃两口烧鸡，效果也是一样的。”

    真是个好妖怪啊。王二丫发自内心地觉得之前自己对它的怀疑都是多余的。她也不由得想，在三百年前，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人族把这群和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的生命屠杀殆尽呢？

    “所以，锦鱼，这个‘空调’到底是啥？不是我们在半山腰碰到的那个东西吗？”王二丫问道。

    锦鱼眨了眨眼睛，露出无比狡黠的神情。

    “啊，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山下那个是李明珠当年用过的法器，我从战场上跑路的时候捡回来的，只要有太阳的天就能自动运作。而我们要修的这东西是某个装置的一部分，全称叫‘空天飞行姿态与大气成分调节仪’，简称空调。是帮我飞上天的。”

    妖怪们比人族的视野更为长远。它们毕竟是更知晓肉体的易亡、修行的困难与漫长生命的空虚的种族。因此，早在数千年前，妖怪们就开始思考，在大鲵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乐土？

    有位大妖怪在经年思考之后得出结论：向天空去。

    一项绵延千年的计划就此展开。在人族不知晓的地方，妖怪们开展着各种各样的飞天实验。对于修为足够的妖怪来说，驱动某个东西飞向天空中的某个目标并非难事。而要在旅途中保持休眠，也只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

    “……这才是三百年前大屠杀的真相。”锦鱼说，“人类不仅是为了将与他们有直接矛盾的妖族赶尽杀绝，还是为了占有我们所拥有这种技术。”

    但早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第一批妖怪就踏上了旅程。它们面对的风险是巨大的，因为在那之前，尚未有过成功飞抵其他栖息地的妖怪。但它们别无选择，在当时人妖直接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留下便只有赴死一途。

    “我的好友苗苗原本是最后一批出发的，她将自己的‘飞天’藏在美的山一处山洞中。可是，为了再多救一个小妖，她死在了赶赴美的山的路上。于是，这艘飞天就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数十年里我不愿去想这些事情，等到我再动这个念头，将它挖出来时，它的空调系统已经损坏了。”

    一股真气被阻碍的感觉弹入她们体内。锦鱼敲了敲内壁，试探了一下整体的真气流动。

    “好了，我想，现在我可以去追随我的同伴们了。汽锅鸡很好吃，谢谢你们教我。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会想念它的。”

    锦鱼一路送她们回到山脚，并指给了她们道路。临别时，欧阳问锦鱼是否要为它保守秘密，锦鱼笑了笑说，这就看你们的了，我和这个世界从此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下山的时候，离镇子越近，夜市的灯光就越是明亮。借着灯火和满月的月光，她们回望时能隐隐约约看到美的山的轮廓。已经能听到人群的喧闹了，一切是那么平和和繁荣。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在三百年前曾经发生过那样一场大战。时光流转，人事变迁，曾经参与到那些大事件中的人早已逝去，留在历史书页上的记载也不过寥寥数行。

    突然，“呲”地一声，一颗闪着微光的东西自美的山山顶腾跃而起，一股强悍纯净的真气力量向四围扩散开来。那真气熄灭了整座镇子的灯火，让镇子恢复到漆黑之中。自身后的城镇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和惊呼，但很快，这些声音消失了。人们默默欣赏着天空中如反向流星般的光芒。

    那一刻，她们头一次觉得，没有妖怪的世界，是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