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剧革命：「她叙事」的新瓶和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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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哪部台剧印象深刻？

作者｜麦实

2016年，郑如薇（杨丞琳 饰）获得了北上的工作机会，挣扎在那个爱情还是事业的选择题里——

这是《荼靡》，也是Two Me，用短短六集排练了生活的方案A和方案B；

2024年，简庆芬（林依晨 饰）和Rebecca（许玮甯 饰）再次站在了「结婚」与「单身」的对立面上：是成为被困在柴米油盐中的「胜利者」妻子，还是成为自由的「失败者」前任——

这是《不够善良的我们》，也是永不满足的我们，在生活的AB对照组实验中拷问着「理想生活」的唯一出口。

约莫十年过去，编剧徐誉庭西西弗斯般讨论着、创作着相似的话题——女性的情感选择。无论身处何种年纪，她们都困在那个小径分岔的花园里。

徐誉庭不是一个人，从2016到2024，从扎根本土的植剧场到Netflix、HBO的全面入侵，台剧的创作者和他们笔下的角色们都面临着与剧集中相似的问题，量子纠缠穿过荧幕，展示出未来的无限可能。

在「革命」之后

植剧场出版的同名书籍，以「一场温柔革命」为题。

它以孕育台湾戏剧友善生态为目标，订立「爱情成长、惊悚推理、灵异恐怖、原著改编」四项全新主题、八部剧集，誓言开创台湾戏剧新纪元，邀请金马金钟导演王小棣、蔡明亮、陈玉勋、瞿友宁等8位导演主导，力邀柯淑勤、蓝正龙、杨丞琳、吴慷仁等金钟影帝后，从2016年开始阵容掀起一场温柔的革命。

植剧场拓展了台剧的主题类型，推动台剧从后偶像剧时代走向了多元发展的时代。讨论女性成长的《荼靡》也正是诞生于植剧场，它与剩下几部植剧场的作品爱情群像《恋爱沙尘暴》和惊悚悬疑《姜老师，你谈过恋爱吗？》《天黑请闭眼》等剧集一起共取得了金钟奖的24项入围纪录，并最终斩获5项大奖。

于此同时，植剧场也扶持了新兴演员的成长，为台剧补充了新生代的血液。几大导演共同创办了「QPlace」表演教室，从300多位报名者中甄选出24位潜力新星作为QPlace的未来星，给予他们植剧场的出演机会。许光汉就是通过植剧场的《恋爱沙尘暴》出道，并与程伟豪导演结缘，后得以合作《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成为炙手可热的男神。

但是，革命了，然后呢？

《一场温柔革命》在豆瓣的唯一一条评论是来自2019年的惋惜「植剧场再无后续，也是让人很唏嘘」。

在评论后的第3年，也是植剧场开播后的第6年，2022年「植剧场」迎来了久违的第二季，更名「茁剧场」，并从2022年8月起前后推出了《滴水的推理书屋》《走过爱的蛮荒》《谁说妈妈像月亮》和《绿岛金魂》等八部剧集，但都因为题材、创作质量等多重原因未能复刻植剧场的成绩。

「茁」取自于「拙」八郎的谐音（指王小棣、蔡明亮、陈玉勋、许杰辉、王明台、徐辅军、瞿友宁、安哲毅8位金奖导演共同筹办的「拙八郎创意执行有限公司」）寓意对于台剧茁壮的期许。

站在今天回望，台剧确实「茁壮」了，但并非是因为茁剧场。问题其实早在「植剧场」就初见端倪，其制作的8部剧，除了《花甲男孩转大人》取得收视成功，其他的作品均有「叫好不叫座」之嫌，并未获得优异的票房成绩。

两年下来，烧了2亿新台币的「植剧场」惨淡收场。缺乏除偶像剧之外类型剧集制作经验的台剧终于将目光瞄准了网飞、HBO等海外流媒体平台，学习先进的制作经验，合作了经典剧集《我们与恶的距离》。

台剧似乎遇见了远渡重洋而来的救世主。

 在「时代」之前

在这座小径分叉的花园中，台剧，成也「先锋」，败也「先锋」。

属于2016年的plan B，是随着Netflix、爱奇艺国际站的进驻，台湾迎来了OTT元年。2017年，HBO Asia推出原创剧集《通灵少女》开启了合作原创剧集的新纪元，两年后，FOX与其推出的现象级剧集《想见你》一同成就了一个台湾电视剧史上的奇迹，紧接着就是Netflix集结豪华阵容的《华灯初上》，霸榜2021。

细数台剧的这些年，流媒体平台主导的剧集占据了半壁江山，这些剧集除了制作精良、营销面广之外，最大的特点在于——先锋。

或大胆尖锐或鞭辟入里，这个阶段的台剧永远走在时代之前，有洞察、更有表达。

《通灵少女》将台湾本土文化与青春校园，透过通灵讲人心；《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用冷静的科幻和奇诡的想象力讲述原生家庭与代际叙事，描摹麻木的孩子和崩溃的母亲；《我们与恶的距离》洞察罪案发生后的故事，将宏大的社会拆分成每一个具体的人；《想见你》更是用青春校园的糖衣包裹着少女的自我救赎，用莫比乌斯环的结构建构出每一个人的成长，连带着作为剧集线索的歌曲《last dance》也重新翻红，响彻海峡两岸……

台剧因此终于摆脱了千禧年间高饱和度「廉价感」的偶像剧集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彻底步入了「电影感」的国际化新时代。

直到跨入21世纪20年代，2020年开始，台剧先锋的脚步慢了下来，虽然不乏佳作：Disney+下场联手B站，入局台剧市场，推出了律政喜剧《正义的算法》，用跳脱琐碎的日常描画正义的最优解。 

但台剧的颓靡来源于「先锋」的掉队。

2021年的爆款《华灯初上》第一季借着女性群像大热的东风，邀请了林心如、杨谨华、刘品言等众多台湾实力派女演员加盟参演，上线不到两天登顶Netflix台湾区、版权费达到3亿新台币。但在口碑方面还是遭遇了滑铁卢，其中争议的核心就在于故事中看似女性情谊实则姐妹争宠的情节。台剧一贯以来引以为傲的精准洞察沦为空中楼阁，尖锐的表达也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因此，剧集在宣传阶段大肆鼓吹的「电影感」没了内容血肉的支撑只让人觉得空洞：耗费心血、投入大量成本建构的「华灯初上」的声色场悬疑，终归还是沦为「雌竞」的舞台与「狗血」的背景。

2022年的《华灯初上》第二季则更是因为三季拆分的战略被诟病有注水之嫌，植剧场时代的精练不再，台剧在流媒体主导的「样板戏」里迷失，逐步进入了「复兴」的瓶颈期。

下一站，台剧

2024年，台剧始于《不够善良的我们》，终于《影后》。

两部剧集都以女性为主角，前者是《荼靡》的升级加强版，塑造了一体两面的女主角简庆芬和张怡静（Rebecca）在感情中不同选择引发的不同结果，展现了女性在婚姻与单身两种不同人生路径上的挣扎、成长与自我发现。

但可惜的是，近十年过去，观众的思想进步了，女性意识觉醒了，但故事的主角还止步不前，她们遭遇着十年间未曾改变的困境，做着十年间都未曾改变的决定，先锋沦为一种口号。

甚至最为吊诡的是，掀开大女主的遮羞布，简庆芬和Rebecca的「不同」关系最初正是建立在有没有选择一个男人（同样可以说「有没有被一个男人选择」），因此Rebecca自由的真实性也开始被打上一个问号。在这段女性的关系中，男人永远在场，像鬼魅般影响着事件的发展。

相同的情节在《影后》中重复上演，薛亚之（谢盈萱 饰）和周凡（杨谨华 饰）的关系因为一个男人而破裂；柯丽芬（谢琼煖 饰）和女儿的关系也始终逃不开父亲的影响，纵使他已经离开多年，就算是人间蒸发也可以归来，然后被原谅。

相似的故事屡见不鲜，《影后》那影视圈浮萍录的每一个情节都没逃出观众的预判：女强人的丈夫一定会出轨「小白花」；厌倦了名利圈尔虞我诈的姐姐总是无法拒绝小村落的质朴和真诚；初出茅庐的新人一定会黑化，不遗余力往上爬，因为「没得选」；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皆大团圆包饺子……

当「先锋」沦为样板戏，主题先行的创作动机让内容成为服务主题、彰显主题的工具，困境之下，台剧，似乎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了路在何方。

回头看看，这些年以《俗女养成记》和《有生之年》为代表的台湾本土剧集讲述「返乡」的故事，以小搏大，同样口碑惊人。它们用只属于台湾的细节编织出细腻的在地性和温柔的现实感，创造了一个个「小而美」的乌托邦，让海岛的风治愈那些爱恨纠葛，看腻了灯红酒绿，总有人想念着一碗热汤。

2025，台剧即将迈入复兴的第十年。

1号结语

在台剧的女性叙事被困在模板化表达的今年，国产剧异军突起。荧幕中的女性呈现出多种样貌：有《我的阿勒泰》般自由，有《山花烂漫时》般坚韧……

正如《好东西》所表达的，你是什么样，女孩就是什么样。

无须重复欧美和韩国验证过的「爆款」吸睛点，「她叙事」的今天，比起奇情、矛盾和罪案，或许俗女陈嘉玲般自由真诚的表达才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