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种小说|“上一代的过去变成业报,构成了年青一代的现在”

百科   2024-11-16 09:31   上海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小鸟文学的新书推荐近期改版。我们将分别按照“谈话与思想”、“非虚构与历史”、“新知”和“52种小说”这四个栏目来推荐新近值得一读的作品。顺祝阅读愉快。

本文经“磨铁”授权,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

上一代的过去变成业报,构成了年青一代的现在。艰难的时代正在到来,我们应该及时地回顾过往。

黄晳暎在上韩国综艺节目的时候开自己玩笑:黄晳暎去的地方你们不要去,去的话就出大事了。这是实话。

很少能找到一个作家,生活行进到哪里都能变成历史现场:1943年出生在中国长春;母亲是朝鲜人,在他2岁那年回平壤外婆家暂住,期间迎来了朝鲜半岛剧变,母亲带着他偷越国境到了汉城(今首尔);读小学的时候朝鲜战争爆发;23岁加入韩国海军陆战队,并被派往越南战场作战;参与“光州事件”,被当局迁往济州岛;1989年即46岁的时候秘密访问平壤,受金日成接见倡议南北作家共办杂志,因此导致海外流亡,直至1993回国投案,获刑7年……这仅仅是黄晳暎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他的文学才能受益于天赋,也杂糅了极为复杂的经历,不同的作品折射着韩国不同阶段的社会历史进程,因此有“韩国文坛太史公”之称。

《日暮时分》写的是被现代化大潮甩开的人,黄晳暎用两代人的视角——从底层打拼上来的中年人,靠打零工活着的年轻人——呈现故乡的消失。正如开头作者的这句话,他的作品是提醒别人,要及时回顾过往啊,在艰难到来的时候。而我忍不住想的是:如果他在2岁那一年并没有被母亲带往平壤,而是留在了长春,历史现场一样会像车轮一样碾向他,他的天赋又会被安放于何处呢?

我们摘录了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二节。

本书现已上市,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他的埋葬还没有结束,就像静止的废墟中覆盖着野花和杂草的锈蚀的火车头。

最后一句台词说完,练习也结束了。明天进行最后的彩排,后天开始演出。演员们四散而去,我走进小剧场门口旁边的剧团办公室。代表正在打电话,看到我进来,冲我做了个手势。打完电话,他看了看手机短信,对我说:明天有两个采访,郑大哥是导演,应该采访你吧?
他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我累得什么都不想回应。放着郑友姬这好端端的名字不用,非要像对男人似的称呼大哥,这点我也不喜欢。明明是使唤人,说话语气却像战友关系。
从午饭开始我就什么都没吃,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连肚子饿都忘了。这是征得原作者谅解之后对小说进行改编的作品,没有版权费,却还要支付改编费。我担任导演,绞尽脑汁改编了好几个月。别说改编费了,我连导演费都没拿到,当然演员们也是如此。不过这也是我们自作自受。
代表是导演出身,也是我们学校的前辈,和我们组成话剧社团,好不容易从早就对他失去信任的父母那里得到支持,才在地下室里艰难地开了家小剧场。这里聚集了很多大同小异的剧团和小剧场,观众总是有限,租金却不断上涨。开幕第一周,前两天还有些观众,然后开始减少,五六天之后,观众人数就很难超过十人了。从那之后就只能亲自上场,勉强维持演出。尽管也有文化部门的支持,然而大部分都用作小剧场的场地费,获益的只有业主。我们每周都要拿着各界人士的名单发送邮件,邀请对方加入会员。
我只是闷闷不乐地说:
先给我预支点儿钱吧。
什么 …… 预支?
代表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抬起头笑了。
这里还能像什么公司嘛。不管怎么说,总要出去演出,才能赚点儿钱,不是吗?你需要多少?
五十万左右。(本文中出现的货币单位均为韩元。—编注)
我必须交点儿拖欠的房租,才能撑过这个月。他打开钱包,说道:
倒是有点儿策划费 …… 不过现在每分钱都舍不得花。这里有三十万。
他无奈地递过六张五万元纸币。我趁他还没改变主意赶紧夺了过来。我转身要出去的时候,代表冲着我的后脑勺喊道:
明天下午一点之前过来,有采访。
彩排是晚上七点,明天开始有餐费了。
你让记者在彩排时间过来采访吧。
这是我第三次执导,本来上次就想收手不干了。
我叫郑友姬,已经二十九岁了,是个毕业于艺术大学的菜鸟剧作家兼导演,中途为了混口饭吃而放弃话剧,进入职场。我投了几十份简历,无数次面试失败,好不容易进了家小出版社,大概工作了两年。听说效益好的出版社能出畅销书,盖办公楼,职员工资也丰厚,可是这家出版社的社长好像底子不厚,根本买不到受欢迎的翻译作品,只能杂七杂八地拼凑些无须支付版权费的老古董或可疑的散文,再加个像模像样的题目就出版了。
从校对、润色、改写到宣传、联络作者,我自己要分饰多个角色。所谓职员,除了我,还有社长和他的后辈,以及刚刚毕业于专科院校的小女孩。人手不够,工作却必须准时完成,所以我们动不动就加夜班。夜班没有加班费,为了不伤害家庭似的气氛,我们只能满足于简单的夜宵。这样坚持了两年,原因在于我没有找到好的解决办法。除了交房租和税金,赚来的钱勉强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我像钟摆似的往返于家和出版社之间,都没时间花钱。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修改、润色别人的文章,有时会有种虚度岁月的空虚感。我常常去楼梯间,坐在那里连抽两三支烟,心里似乎能平静些。
有一天,我去大学路见作者,偶然在咖啡厅里遇到了话剧系的前辈。他说本来也在找我,让我写个作品。我正想找个合适的借口离开出版社,于是再次投身到这泥潭般的话剧界。大学毕业后我在剧团做剧务,跑龙套,在底层摸爬滚打,看不到希望,于是下定决心不再从事话剧行业,就此离开。这次回来把从前写了半截扔掉的剧本做了修改,好不容易赶上演出日期,参加那年秋天的话剧节,竟然获得了新人奖。所以现在已经不能收手了,无论如何,我也只能踩着小剧场这个巴掌大的舞台站起来了。
我有个单身妈妈,还有个姐姐。读大学的时候,当过老师的父亲去世。姐姐已经毕业,我在叔叔的帮助下勉强读完了大学。从我考入艺术大学话剧系开始,父亲就强烈反对,他要求我要么选择其他专业,要么转学到离家近的地方大学,否则就不给我交学费。我在母亲的袒护下艰难地读完了大学。叔叔供我念完最后两个学期,也是因为得到了我的保证,毕业以后绝不从事话剧行业。我很早就明白,如果自己不千方百计地独立,就什么也做不了。姐姐为了准备教师资格考试也花了好几年时间,终于成为地方中学的老师。母亲做过各种副业,做过家政,现在和姐姐在小城市过着平静的生活。即使有事我也尽可能不跟她们联系,这样有助于她们保持平静的日常生活。
两件五千元的 T 恤和一条万元牛仔裤,足以让我从春天穿到秋天。除了餐费和交通费,几乎没有其他花钱的地方。在大城市生活,最大的问题还是住宿。辗转于各个考试院,后来去出版社工作的那段时间,我攒了点儿钱,租了多户型住宅的半地下房间,交完保证金之后,每个月只要再交点儿房租就行了。我在首都圈周边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了很多和我相似的同龄人。他们就像密林里机灵的小型哺乳类动物,蜷缩着身体夹在猛兽中间,只有眼睛闪闪发亮。


从小剧场出来,我昂首挺胸地穿过咖啡厅、酒吧、餐厅林立的街头。下班时间早就过了,公交车上空座很多。刚刚坐下,我就靠着玻璃窗打起盹儿来。每当溪水流淌的声音从腹部涌向胸口,我就会惊醒,然后重新入睡。前往新建的公寓区,交通拥挤时需要一个多小时,赶上这会儿只需四十多分钟。不过现在,我并不是要回我的安乐窝。
不用特别留意,我也会在目的地前一站自动醒来。下了公交车,我看见位于十字路口旁边的兼职工作地。等待信号灯的时候,我看了看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绿灯亮起,我立刻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推开玻璃门。我的动作有点儿夸张。大叔只是默默地瞪着我。我急忙穿上便利店的围裙,咋咋呼呼地说道:
对不起,明天早晨我多干一个小时。
要遵守交班时间啊。今天又去排练话剧了?
明天总彩排,后天就演出了。
你不是说那个不能养家糊口吗,为什么还要去做?
大叔准备出门了,又对我说:
运来的东西放在那儿了,友姬你来整理吧。明天到九点。
大叔下班了,早晨他会再来跟我换班。白天,他的妻子会过来代替丈夫工作一两个小时,让他吃饭和休息。他们夫妇睡觉的时候,打工生值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工作十个小时。夜间打工生有两个,除了我还有个男生,不过他只在周末上班。我也算是五天工作制了。如果想多赚钱,便利店的工作当然不合适了。我试过很多工作,便利店工资最低,对于不会自己利用时间的人来说,无聊得令人绝望。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如果利用深夜时间学习或看书,那么这段时间会过得很充实。
过了午夜,即使在市中心也没什么客人。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我的生活节奏反而很稳定。这之前我干过各种工作,咖啡厅、餐厅、比萨店、汉堡店、寿司店、商场停车场服务生。便利店夜班有个好处,就是晚上少睡点儿,白天可以做别的事。话剧方面的工作还不如打工有实际意义,然而梦想带给我的安慰岂是打工可比的。
晚上九点运货车会送来乳制品、饮料和零食。我换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大叔接收的货物,所以把晚饭时间定在这个时候。晚上八点一过,三角紫菜包饭和三明治就要做过期处理。凌晨的货物送到之前,还要事先清理陈列柜里的便当。我从陈列柜上取下大叔没来得及处理的三角紫菜包饭和便当,堆放在收银台下面。空出的位置换上新的商品。牛奶、饮料、点心等新商品放在最下面或最后面,原来的放到前面。食品保质期必须严格遵守。处理好条形码,废弃的食物垃圾装进计量垃圾袋里,乳制品或饮料、零食等单独分类,保存到卖场的仓库里,准备做退货处理。
今天吃什么呢?“2+ 1”商品里有几种夹带饮料的套装,我先挑选饮料。有的客人只带走了要买的商品,没有拿走赠送的饮料。香蕉牛奶、草莓牛奶、可可牛奶、大麦茶,我选择了玉米须茶。今天感觉格外饿,我要吃个塞满了火腿肠、炸猪排和鱼饼的七格便当。我把便当放进微波炉。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也是晚饭,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我拿出四个放辣酱金枪鱼和炒辣白菜的三角紫菜包饭,用塑料袋包好,放进冷藏格。这是留着明天早晨回家吃的。这样稀里糊涂地吃饭无疑对健康有害,可是为了节省生活费,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时薪很低,不过这也是在便利店打工的优势。
肚子正饿,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困意袭来。听说最近有和我一样贫困的年轻人深夜持刀抢劫。这里是中等规模的便利店,没有安装取款机和摄像头。不过大叔在收银台下面安装了按钮,按下去就会闪闪发光,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也做过几次试验。他说就像安装在汽车上的报警器。
偶尔有想吃夜宵的客人来买烟、酒、饮料、零食或大碗面,两点左右人就少了。两点到三点之间有运送货物的车辆来来往往,时间总是一样,三点左右到达这个便利店。
我检查大叔电脑上列出的进货清单。坐在收银台前睡了又醒,不知不觉间配货车来了,送来货物。我把饮料、酒水、点心和便当之类放进陈列柜。打扫卫生的时间到了,扫地,拖地,擦拭门口两侧的铁椅子和桌子。清理垃圾,放到路边收集垃圾的位置。凌晨四点,垃圾车准时到来。垃圾车开走之后,我可以再睡一个半小时左右。像这样在工作时间不时小睡片刻,有时很甜美,有时也会想着伸展腰身,找个地方躺下睡觉。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一天又过去了。
回想过去的时光,总是模模糊糊,没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事情。该死,怎么忽然就老了呢。如果成为著名剧作家或导演,生活会变好吗?看看前辈们的生活,似乎也没变好,同样茫然。结婚 …… 偶尔想过,不过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似乎不大可能,就像养个宠物的小愿望一样难以实现。喜爱、在意、担心、照顾、关心、陪伴,继而厌恶、不耐烦,然后又喜欢、爱抚,爱不释手,看到同龄的朋友养狗养猫,我感觉很是郁闷。朋友出去度假十天,托我照看她的马尔济斯犬。白色的小狗很漂亮,不过它对照顾者的依恋和察言观色的态度太恐怖了。让它别做什么,它绝对不做。男人,现在也让我感觉很有压力。
我有值得回忆的恋爱事件吗?倒是有过一两个人,可我不确定是否值得回忆。第一个遇到的是大学同级校友,来自美术系。我们两个人都不太懂事,他更是这样。他在校门口租了单间公寓,自己做饭。四年级时我没地方可去,就住进了他的单间公寓。那时候父亲去世,叔叔帮我支付学费。没过多久,那家伙频繁提出结婚的要求。他家在外地,好像属于中产,不是很富有的那种。他多次提出要来我们家见见我父母。我站在养育两个女儿的父亲的角度问他:将来你打算怎么生活?
我只想每天看看优秀的画作。
呵呵,我望着天空笑了。
—职业?嗯,我学的是美术,算是自由职业吧。
—在我们这个社会,美术能算职业吗?混账!房子怎么办?
—我住的是单间公寓,如果两个人住着不方便,我会搬家。我喜欢阁楼。
—带着我的女儿和外孙住阁楼?以后不要再和我女儿见面了。我这样恐吓他说,你会被当场拒绝。
毕业后我进了剧团,他家境比我好,考了研究生。前不久在街头偶遇,他说自己在美术画廊做策展人。搞笑的是,话剧圈和他们那行的情况彼此彼此。他和我的关系不像恋爱,更像是游戏或玩笑。
在出版社工作期间,我遇到了第二个男人。他是记者,比我大三四岁。也许他经济实力比较强,也许是父母帮忙,买了二十坪的公寓。他并不期待成为充满正义感、追踪杀人案或政界人士腐败真相的新闻工作者。他毕业于名牌大学,也就是那种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坐办公室的普通工薪族。有一次他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半小时,其间他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发条短信过来。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在某位即将离婚的电影演员家门口蹲点,从那边赶过来的。他讲了女演员的丈夫,又提到了她的新恋人。这就是他的工作。说完这些,他又谈到了萨缪尔·贝克特、贝尔托·布莱希特,表现出自己对话剧的了解。然后他去了自己很熟悉的地方,跟踪某个涉嫌赌博的歌手。他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几个独家报道。我有些厌烦,便放了他几次鸽子。他在电话里对我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然后就断了联系。我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
后来我遇到了黑衬衫。他叫金敏宇。他比我大三岁,处境和我差不多,但是和我不一样。他是那种条件越恶劣越要热烈生活的类型。他就像擦完枪装好子弹,随时准备进攻的士兵,远远地注视着死亡线。
图片来自俄罗斯电影《便利店》剧照


……

获取完整阅读体验

请下载“小鸟文学”app
文内图片由出版社提供

或在应用商店搜索“小鸟文学”👆

 

欢迎你带着好奇心阅读小鸟文学
小鸟文学是个独立 App,它的表达在不停变化,认识它的人都有不同的机缘。此前你可能会从各种短篇小说、长篇访谈,人类学田野笔记或者和它的前身《好奇心日报》的联系认识到它,如今它还在持续作出调整。不过它的价值观一以贯之: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又不会袖手旁观。


📪联系我们
info@aves.art
新浪微博|豆瓣 @小鸟文学

小鸟与好奇心
你的头条不该只是些无聊事,让好奇驱动你的世界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