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鲁不是我的故乡,但却是留下我童年记忆的地方。随着着岁月的流逝,几十年的世事沧桑,都已成过眼烟云,渐渐淡去。唯独童年的记忆仍不时地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开鲁是个历史文化积淀很厚重的小城,二十世纪30年代的开鲁,还保留着很多古朴的建筑和淳朴的民风。小城的中心就是十字街,站在街口可以看到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东西大街是商铺集中的一条街,绸缎庄、杂货铺、水果糕点铺、药店、饭馆一应俱全。店铺都有整齐的门脸,布庄门前挂着大布幌子;药店门前有两个大葫芦,还有两条木制的膏药形的幌子,随风摆动。西街还有估衣铺,伙计站在门前,把堆在地上的旧衣服一件一件抖着叫卖,口中还有说有唱,数叨着每件衣服如何物美价廉。街对面的店铺也不示弱,叫卖声此起彼伏,吸引着来往过客。总之,这条街上人来车往,极尽了小城的的繁华。
想起开鲁,最难忘的就是屹立在小城东南方的那座古塔。从通辽驱车前往开鲁,首先映人眼帘的就是那座古塔,随之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开鲁到了。
日本鬼子入侵后曾在塔下立了个“忠灵塔”的石碑,也不知是什么祭日,各校学生都列队来到塔下。对于开的什么会我并不在意,抬头仰望那座古塔,不时有鸟儿从塔中飞出,使人浮想联翩。
我于1930年出生在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经棚镇,1934年,随父亲诺拉嘎尔扎布擢任伪满兴安西省民政厅长、省长时来到开鲁的。在这期间住的房子是李守信的宅院,共分前后两进院子。前院很大,东南侧是用杖子圈起来的一个菜园子,夏天种些应季蔬菜。前院的东北角有两间土房,是管家邰永魁的住处,还有废弃不用的车库和马棚。前后院之间有砖墙隔断,中间有个二门楼和影壁墙,从外面就看不到院内的活动了。
后院是一排五间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前有两米多宽的砖砌台阶,东西两侧各有一米来宽的小侧门,东门上写有“图书府”三个字,西门上是“翰墨林”三个字,可门里也就是杂草丛生的小院子,放有杂物的小库房和厕所,并不是什么“图书府”“翰墨林”那样雅致的地方。
正房前台阶下有两棵一抱多粗的大榆树,覆盖整个前庭。春天里成串的榆钱儿都压弯了枝,常采下来做榆钱儿糕、榆钱儿汤,十分鲜美。一到夏季树上的毛毛虫多得吓人,就得上树用开水往下浇,扫出的毛毛虫能有一筐。我们就关紧门窗躲在屋里看热闹司,身上都感到麻酥酥的。二门里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大花池,盛夏时节百花盛开,引来无数蜂蝶上下盘旋。二门前还有一米多宽通向上房和东西厢房砖砌的十字通道,两旁也种有花木,整个院落显得郁郁葱葱。
这座宅院的位置是在十字东街北面的一条胡同里,大门斜对着万合永烧锅的后门。我家的大门是坐北朝南,万合永烧锅的后门是坐南朝北,能看到烧锅院里晒着的一挂挂粉条。宅院的东边是个大菜园子,西墙外是条通向北边的胡同,胡同口有个挂着罗圈的小客店,常住一些闲杂人。再往北有个烧饼铺,每天都能听到有节奏的打烧饼声,还能闻到从墙外飘过来的焦香味。这条胡同里还不时传来卖菜、卖豆腐和瓜子花生、冰糖葫芦等的叫卖声,每天夜里都能听到那不紧不慢打更的梆子声。烧锅的东边是个大杂院,再往东就是死胡同了。宅院往西相距二百多米就是平安街女子学校了。宅院和女校之间隔着个大杂院,所以这段路也称不上什么街,可女校是以平安街命名的,那这条路可能就是平安街吧。
我是八岁那年春季上的平安街女子学校。女校有砖砌的门楼,校门内侧上方刻有“孝悌忠信”四字校训,学生进门后都要转身向校训鞠躬。校园很整洁,左侧是三栋教室,右边是平整的操场,靠北面还有一排教室,教员室、校长室也都包括在内。校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都称她王校长;老师大多是女士,只有两位老先生是教国文的李老师和王老师,还有一名男校役管上下课摇铃和管理校园。
我初入一年级,由于在家无拘无束惯了,上课时坐在那三人挤在一起的长板凳上很不习惯,心焦地盼着放学回家,老师在讲什么一点也听不进去。当年的课程除了国文、算术外还有自然和修身。我记得第一课是:一人二手,你有手我也有手;兄拉弟手,开步走,一二、一二。再过两年后,一年级的第一课就变成了:“皇帝陛下,万岁万岁。”学制和教材都有了根本的改变,增加了日语课。
那时入学的年龄不限,大的同学都有十七八岁的,上学就是为了能粗通文字,所以有的上两年也就结婚了。我们年龄小的常和大同学在一起,也跟着学绣花做手工。学校下午课程多是手工、体操等副科,我们就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学些女红。
女校有统一校服,上衣是月白色的半短袖小褂,下装是没有大褶的黑裙子,白长筒袜黑袢带女鞋,就像现在电视上20年代女学生的装束一样。学的歌曲也是古老的《月明之夜》《蝴蝶姑娘》和《落花流水》等,有时就边唱边舞:“清明时节雨纷纷……沾衣襟”。有一年为了准备在运动会上表演团体舞,练了很长时间,是表演小燕子的动作,又飞、又跳、又唱:“花儿红又鲜,开在了小河边,对对小燕儿,飞上那柳树间。”队形变化多样,引来很多人观看。
再有每年春季的祭孔很隆重。各校学生都集合到北街的男校操场上,由县长焚香主祭,全体静立三鞠躬,齐唱《祭孔歌》,祭坛坛前供有猪羊等祭品。学校每年都学《祭孔歌》,有时王校长亲自打着拍子教唱:“泗水之中尼丘灵,博学而无所成名,风尘跋涉十四载,夫子从未有倦容。”还有一句是:“二千余年道同归,有教本无类、哎、哎。”王校长教唱时还很用力地加重了“类、哎、哎。”我心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怎么还“类、哎、哎……”呢?多年后才知道是“有教无类”,至于后面只是加重语气的拖腔而已。那时学歌也不记词谱,老师踏着琴教唱一句,学生就学唱一句,所以有的歌到现在我还能唱出调来,可还悟不出词儿是什么意思。
在校时还有一件记忆最深的事,是一位姓单的老师结婚时,学校特意组织了一支十几人的歌唱队,也就是在婚礼上唱支喜歌来祝贺。当时我们都穿戴整齐,头上还系了各色有蝴蝶结的发带,老师精心地把我们打扮了一番。
这次婚礼在那时是叫“文明结婚”,就是用粉色纱在头上系成一朵大花,两边披有齐身的长纱,由伴娘扶新娘入场,也有主婚人和证婚人。这样的婚庆仪式在开鲁是开了风气之先,曾轰动一时。从此一些头面人物都办起了“文明结婚”,也都邀请我们歌唱队前去助兴,不管唱得好坏都能吃上一桌喜宴。这成了开鲁当时的一个新生事物,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我逐渐适应了学校环境后,和同学也有了交往。但我很少去同学家,有时会领三五个同学来家里玩,那时玩也就是“跳房子”“过家家”“歘嘎拉哈”。“歘嘎拉哈”这个游戏在学校教室内是不准玩的,因为会把桌子抓坏,如被老师发现就会没收。还能记起的同学有李亚琴,她父亲是亚东旅馆的老板;有房家店的房淑红;还有一个同学姓宋,她住在我家东边的大杂院,放学时我俩常结伴回家。她小时侯脸被烫伤,半边耳朵、眼、脸都有很重的疤痕,平时总戴着帽子,不爱和同学交往。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她的归宿如何!
我家大门西边的路地势低洼,一下雨就成了个大泥坑,放学回家就得靠着墙根慢慢过,有时也愿意脱了鞋、卷起裤脚趟着水走。进了我家大门院子中间也是一片水洼,有两只大白鹅在水中游,我也常在水里趟着玩。
开鲁北门外有个飞机场,学校每年都领学生去拔草。出了城门置身于旷野之中,闻着草香,使人心旷神怡,同时还能看到不大的飞机。
那时我在校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一是不知道学习的目的,再就是每年都要跟着父母去长春、沈阳等地,回来后课程跟不上也就混了过去。到考完试列榜时,我总在倒数之列,小学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开鲁那时没有什么娱乐场所,记得在古塔下边有过一个很简陋的戏园子,我很小的时候有人领我去过,台下的座都是土坯搭成的,以后这个戏园子也没有了。在街里也唱过野台子戏,看的人很多,这样的地方家里是不准我随便去的。再就是唱皮影的、耍猴的。有时从外地赶来一伙“跑马戏”的,有马有狗熊,一帮男女显得得风尘仆仆,女的在马上能表演倒挂金钩。这些都能给当时人们的牲活带来点乐趣。
开鲁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大旱不过五月十三,过了季节还不下雨,街上就会有求雨的人群。很多人都打着赤膊挽起裤腿,头上戴着柳条编成的圆圈,打着鼓,抬着上有柳条搭成的木架,喊着“下雨了”,沿街的商铺也都往上泼水。小孩们更是高兴地跟着又跑又喊,这就是求雨,但下不下雨那只有天知道了。
在开鲁没见过河,但听说过发大水,说水头过来比房子还高,像牛的吼声一样呼啸而下,人是躲不及的。听着心里真害怕,怕的是哪一天水要是来了可怎么办。
再有开鲁和通辽的周边地区,每年都有“鼠疫”发生,一旦被划为隔离区就会被封锁,交通阻断。学校每年都来人给学生打防疫针,打了针胳膊要肿好几天,还伴有低烧。一般居民都躲着不愿意打,说是日本人有意加害于人。疫情严重时在街上设点给打针,还发免疫证,无证不许通行。我听说过从前在鼠疫猖獗时,有的全家全屯地死人,没人往出拉了就用火烧。所以打针也怕,不打也怕,就连闻着点什么怪味,也怕是鼠疫来了,年年如此。
无论在哪个年代,孩子们都是盼着过年的。一进腊月喝完腊八粥,就要数着日子过了,怎么过一天就那样慢,总盼着自己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三十晚上祭过神,放过鞭炮,吃过饺子,初一早起拜过年,这一个正月的红火就开始了。接着是看扭秧歌、踩高跷、耍龙灯、跑旱船、舞狮子还有小车会,每天都有几拨分别出动,走街串巷,还到我家院子里打场子,那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最热闹的是到正月十五晚上,整个十字街从东到西人流涌动,水泄不通,各秧歌队都出动,临街店铺也张灯结彩,燃放鞭炮烟火,真是五光十色。那时的烟花是泥墩式的,有一种叫“铁树开花”的非常好看。当时各商号也有比实力的架势,在我离开开鲁前的最后一个正月十五,有一家商铺门前的木架上,放的烟花是两架葡萄。从爬蔓、长叶到开花,最后结出一串串晶莹的紫葡萄直到熄灭。因离我站的地方很近,所以看得特别清楚,直到现在也没有忘。
再有就是各种花灯、走马灯。十手街追扎伺一冢果香铺,就是卖糕点和水果的铺子,门前挂了四个花篮式的冰灯,我真感到新奇,就问了老板娘是怎么做的,只听她说“吹的”。那么多形状不同的冰柱组成的花篮,是怎么“吹”的呀!也有人告诉我是在井里“垂”的,可到底是怎么“垂”得那么精巧透明,在我心里还是个谜。过完正月十五,这个小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年复一年,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1 94 1年10月父亲病逝,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就离开了开鲁。我所记述的开鲁,就定格在那个时代给我留下的印象。它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叫我不能割舍,因此记在这里,就当作留给开鲁的纪念吧!
顾 问:王明义
主 编:乔子良
本期编辑:曾 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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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辽河史话》2024年第19期
转自《西辽河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