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月的歪子油｜夏顺发

民生社会 2024-12-09 18:06 江苏

那些年月的歪子油

秋去冬来，我这最不经冻的手和脸常因干燥而特感粗糙，不得不涂抹一些护肤品，这瞬间便勾起了我对那些年月里歪子油的记忆。

歪子油，又称歪歪油，因其外形特像我们水乡的河蚌（俗称歪歪，歪子），真正的学名叫蛤蜊油。其实它只是用天然蛤蜊壳装的一种全油性护肤用品，具有滋润皮肤、防止皴裂的作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这偏僻的水乡农村特别贫穷落后，歪子油就成了当时百姓冬季护肤防冻的主要用品。

在我的童年里，因家庭条件所限，缺衣少食是不足为怪的，即使饿着肚子、冷得发抖还得做家务，既为父母减轻负担，也培养自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品性。尤其是到了冬天，我常常为掐菜、喂猪、晒草、拎水、拾鸡粪等，双手总是冻得又红又肿，勒起拳头就像两只馒头，脸上也冻得如紫茄子一般，显出密密麻麻的血丝口子，风一吹像被刀砧一样，两只耳朵的耳廓边缘一整个冬季都是破烂不堪的，脚后跟及脚面上的冻疮是最不经草鞋打磨的，一旦破了皮，先是流血，很快就溃烂流脓水。而且，这些冻疮总是在猛然遇到冷或热的时候发作得又疼又痒，让人寝食难安。

为防冻伤，母亲会忙中偷闲地给我的脸和手搽一些歪子油，后来，她便教我自己学会搽。我轻轻扒开歪子油壳，用右手的大拇指甲或食指肚刮取一点乳白柔润的油，放在左手心里，再随口吐一点唾沫——既增加一点分量，唾沫的余温又更便于歪子油溶化，然后双掌对合，边搓动边旋转几下，再将粘在掌心的歪子油涂抹在手背和脸蛋上。那油油的滋润伴随着淡淡的香气，顿时让我的手和脸舒适了许多。

如果红肿的手面渐渐消肿后，原本被绷紧的表皮便会瘪下来而成褶皱，这时也得用歪子油保持皮肤湿润，让其日渐老化；如果老化的皮自动蜕时，只能轻轻将其撕剥去，若伤及未生冻疮的好皮，轻则流点血，重则再生冻疮，就得再受二茬罪；老化的皮被撕剥后，新皮十分的“娇嫩”，更需用歪子油护理，确保其不再被冻，或因干燥而裂口。

对于我脚上的冻疮，母亲时常会用食指肚狠心地抠一块歪子油敷在裂口处，再用一块适宜的旧棉布和旧布条将脚后跟以及脚面上的冻疮包扎起来。不久，疼痛便有所缓解——真希望就这样坐着，双脚不再走动而享受歪子油的恩惠。可这种妄想很快就破灭了，因那些家务是容不得我这样的。所以，一旦破了的冻疮，总是结了痂又破，破了又结痂，不断地反反复复，得到春暖花开、气温升高而不可能生冻疮时，才有好日子过。

有时，母亲因忙于生活而顾及不到我们的冻疮，尤其是天色已黑了，我们忍饥挨饿，只得坐在小凳子上傻傻地等父母回家，双脚上的冻疮被老鼠啃了也无知觉，至今的脚面上还有曾经的冻疮疤痕。

尽管歪子油是那时日常护肤品，小盒装的三分钱，大盒装的五分钱，可在那一个中年汉子出一天工，也只能挣三五分钱的年月里，一般人家都视其为奢侈品，万不得已才用上一两次。所以，我的父母一整个冬季连同开春，几乎天天罱泥与撑艄，不仅有冻疮，而且每个手指骨节都裂开了口子，稍大一点的真像婴儿龇开的嘴。他们每天晚上热水洗漱后，都舍不得用歪子油，总是用收藏的黑色膏药糍（他人因贴跌打损伤用过的），在煤油灯上烧熔化后滴在裂口处，烫得他们不住地“咈、咈”地叫疼，但疼了过后，一整天甚至更长时间膏药不会脱落，也免受裂口之痛。于是，每每此时，他们总是对我们说，我们的手上口子只能靠膏药糍，一盒歪子油给我们一次都不够，还是留给你们搽吧！

那时候，这个神奇的歪歪油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宝贝得不得了，里面的歪歪油用完了，那蛤蜊壳是舍不得扔掉的，会用它做成了一种简单的“乐器”——先将蛤蜊壳按原状合上，将两面大头处的凸点在水泥地上反复磨，直到磨出两个圆孔，这样把歪歪壳含在嘴里就可以吹出舒缓、低沉的声音，常常以此作为小孩子们“打仗”时的冲锋号。

十九岁那年，我高中毕业回生产队务农。进入冬季，我随一班男女青壮年参范仑芦苇滩改为林艺场工程。母亲深知我手脚易冻伤，便将家养鸡下的蛋全部卖掉，除了买些食盐和火柴外，其余的钱都买了歪子油分给我、父亲和姐。她叮嘱我们：“天寒地冻的，歪子油就是一层保护纸，你们必须每天都记得搽哦！”

母爱如春，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温暖着我们的心田。每当我早晚洗漱后，在脸上涂抹着母亲为我买的歪子油时，仿佛她就在我身边，心中都会感受着无尽的幸福和舒适。

后来，我做了老师，虽然月工资只有十元，但我总是计划着为在家劳动的父母和姐姐买些歪子油、润面油和梳头油，但母亲觉得太浪费了，每次都要唠叨了好几天。我却一本正经地说：“歪子油是我们家一直使用的护肤品，以前您总是省着给我用，现在就当我还您的。”这时的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靥如花。

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化妆品比比皆是，信手拈来，而那些年月的歪子油早已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但它承载的是一种记忆，记忆着一段清贫寒凉的岁月，也记忆着我们一家人的亲情与关爱。

运河儿女

记录人生

@黄丹丹 2019年4月11日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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