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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风里,还是在雨里,我都在这里守候着你~
淬
火
文|陈明
(一)
1993年夏,我考上了军校。
八月桂花香
或许是连降暴雨的缘故,多趟南去的列车延误了、停运了。部分延停的,被告知不售票、不开门、不上客。车站里外挤满了焦急失望、满头是汗的脸庞。
“什么时候有票?去晚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当兵三年就这么一次机会,这几年拼死拼活的苦干苦熬就都白费了?更对不住翘首以盼的爸妈啊……”眼看就过报到的期限了,前些天的高兴劲儿,被紧张、焦急冲得干干净净。
“要不,咱们一起爬进站台,等个去信阳方向的车,再找个里边有穿军装的人的车厢,跟人家说说,请他抬抬窗子,我们把你塞进去,行李留给我们替你托运。”几个战友一商量,只能这么办了。
别说,这招还真管用!
就这么,我钻进了拥挤、闷热、嘈杂的列车。过道里、座椅下,甚至行李架上都是人。列车工作人员只能站在车门口大声招呼着、提醒着。除了下车,没人听他们的。
列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我一会站着、一会蹲着、一会趴着,向着梦想,一路“咣当、咣当、咣当……”
“信阳站到了、信阳站到了……”我挪动着木木的双腿,使劲挤下火车,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畅快了,“终于到了!”
跟随着稀疏的人影,穿过黑乎乎的地下通道,空旷的出站口前停着一辆大解放,有人在车边大声招呼:“到信阳陆军学院报到的学员,到信阳陆军学院报到的学员,上这台车。”
“我是、我是、我也是……”不一会,车边聚拢了十多个人和一大堆行李。
又等了一会:“差不多了,这列火车上大概就你们了,上车吧。”说话的是个大个子,火红色的学员肩章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大家帮着递行李,一个拉一个,上了车,靠着车厢边顺势坐下,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谁也不多言语。
虽然是后半夜了,但八月底的信阳,空气温润亲切。车厢没搭棚布,开起来更通透、更爽快。
没多久,车就拐进了一个大院子。明亮的射灯下,高大厚重的门楼子上,深深浅浅地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信阳陆军学院”几个大字,门外两名持枪哨兵,庄重威严。这一刻,我既新奇激动,又陌生忐忑,不禁感叹:“真带劲,比前些日子梦到的更气派!”
车在宽阔的大操场边停了下来。黄白相间的路灯下,高大的树影静静地散落在整齐的跑道上、草坪里。
“看到了吧,操场右边那几排宿舍楼,就是今年新生学员队。你们自己过去找吧,每个楼门口都有岗哨,不明白的就问他们。”一阵阵桂花香不知从哪儿飘来,淡淡的、甜甜的!
大家背着背包、提着行李,朝着远处灯光走去。
在哨兵的指引下,大家三三两两陆续停了下来。最后,就剩我了,继续往里走。
“班长你好,这是十二队吧?我是来报到的。”楼洞门厅的灯不太亮,一个身穿迷彩服腰扎武装带,战士模样的哨兵站在门厅前的台阶上。
“是十二队。欢迎欢迎,俺也是学员,只不过比你早到几天。黑板上有具体分班情况,你自己找找看。”他一口山东话,声音轻巧,很是亲切,跟说快板似的。
一块黑板架在门厅前,上面贴了几张大白纸。横向写着班次,纵向从上到下,是班长、副班长、学员。我挨个用指头扒拉着,最后在十二班倒数第二个,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十二班,在四楼,楼梯口右手边就是,上去吧。床架子上有名字。”他回头小声嘱咐着,“动静小点,大家都睡着了。”
楼道里的吸顶灯很黯淡,但大体能看清。感觉每层楼都一个模样,而且楼梯和扶手都很光滑,该是经过了好多届学员的打磨。
上了四楼,一扭头,右手边的门头上挂着写有“十二班”白底红字的牌子。轻轻一推,门“吱吜”一声开了,满是呼噜声和浓浓的汗腥味。
屋子中间六张桌子对在一起,四周避开窗子靠墙放了六张高低床。
“哪个床是我的?”我边小声嘟囔着,边在行李袋里掏手电。
“最里边一个上铺空着,应该是你的。”门口下铺有人翻了个身。
我侧身走了过去,上铺没人,借着走廊灯仔细一看,床沿上有张贴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下面写着“谈大国”。
可床上什么也没有,光板床怎么睡?铺盖、蚊帐都还在路上呢。
“管不了这么多了,上去再说吧。”我轻轻爬了上去。终于可以躺下了,真舒服啊!尽管铺板很粗糙,还有不少木刺。这二十多个小时,又累又困又饿,人都快散架了。不一会,我沉沉睡去。
“嘟嘟嘟、嘟嘟嘟,起床,楼下集合……”
恍惚中,床铺晃动的吱呀声,从上铺跳下声,床头柜门开合声,低声说话声,匆忙下楼的脚步声……乱在了一起,整个楼似乎都在颤动,“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紧似一阵。
我被这紧张的嘈杂声吓醒了。机械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边摸鞋子边问:“吹哨子干啥?”
“跑五公里,穿迷彩服。”下铺一个个子不高,胖乎乎的,还戴了副黑框眼镜的学员,一边忙着穿鞋,一边急声催促,“十二班的,都快点,快点下楼。”他该是班长。
我赶紧打开当枕头的行李袋,拽出运动短裤套上,踏拉着鞋,一遛小跑追了出去。
“大家动作都快点,各区队抓紧清点人数,整队报告!”刚跑过二楼拐角,就听门厅外有人大声呵斥:“最后下来的几个,站到这边来。”
当我冲下楼时,已经有几个人低着头站在队伍前面了。
“你怎么这么慢,没听到哨音吗?还穿了个红裤头、运动鞋,出洋相,就你特殊,迷彩服呢?”
“我是凌晨刚到的,托运的东西还没到。”我边小声解释边抬头打量:站在队伍前面训话的是个个子不高但挺壮实,目光炯炯有神的学员。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学员队的模拟连长(通常由素质全面的“资深”学员担任),听说是个出了名的训练尖子。
“同学们,我们是陆军学院,是为基层部队培养初级指挥军官的地方。过硬的军事素质,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处处带头的示范作用,是我们应有的基本素质。从花名册上看,大家都是野战部队的班长、骨干。但通过我观察,咱们队来了几个身体偏胖的、反应偏慢的、作风稀拉的,说不定是‘八大员’、后勤兵。别以为我不知道,是骡子是马,这几天一遛就知道。”从队伍后面走来一个个子高高,身材匀称,声音宏亮,说话干练的少校军官,胸前还挂了块秒表。他边上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校军官。后来知道,他们分别是我们的队长和教导员。
“大家可能注意到了,你们来报到时手上拿的是复试通知书,不是地方大学那种录取通知书。这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们现在还是战士身份,只有经过三个月的复试合格后,取得了学籍,才算是正式的军校学员。所以,我提醒大家,这三个月,大家少往家里、给小对象写信,集中精力搞好学习训练,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写信报喜。”教导员和善地看着大家,笑眯眯地补充着。
“报告队长、教导员,全队124名学员到齐!”
“你们几个先入列吧,下次再磨磨蹭蹭的,有你们好看的。”队长回头瞪了瞪我们,跨上自行车,大声说:“出发!”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虽然大家来自不同部队,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但队伍步伐整齐、口号响亮。
刚跑出宿舍区,一阵阵清新的桂花香气又扑了过来,比昨天夜里更浓郁。抬头一看,顺着教学区的围墙,尽是粗壮高大的桂花树,枝叶下一簇簇、一簇簇黄色的桂花,静静地沐浴在晨雾里,欢快地散发着香气。
“对,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味道!”尽管双腿软绵绵的,但一闻到这熟悉的桂花香,顿时,我又满血复活了……
初心
九月的信阳,暑气还未褪去,早晚已经有了秋意。
这几天,除去陌生的环境、紧张的复试,以及学院“全程淘汰制”传言带来的忐忑不安之外,当初拿到通知书时的激动、兴奋已所剩无几了。
“大家报到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部队,曾从事着不同的工作,但通过这几天大强度、快节奏的复试复检、考核摸底、作风整顿的情况看,同志们表现出了较强的纪律意识、进取精神和抗压能力。这方面,我和教导员是满意的。”队长用力清了清嗓子,“从一名战士向一个军校学员转变,需要一个快速适应、改变和提升的过程。军校的条条框框很多,规定很严,你们应该有体会了。现在如果你感到不舒服、不自在,那就对了,说明你需要调整,并且正在转变。如果你不愿意受到约束,或者说忍受不了,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咬牙继续坚持,要么主动写退学申请。”队长说话干脆利索,听说他以前是学院的优秀教员。
这所办学严谨、训练严苛,与共和国同龄的军校,几经调整合并,都能得以保留和发展,我早有耳闻。院落布局科学、功能齐备,建筑古朴雄伟、厚重典雅。随处可见粗壮的树木、浓密的植被。大操场、教学区周围的法桐,有的二三个人都抱不过来。巨大的树冠下,满是学员们学习训练的身影。运气好的话,还会碰上几个年轻的女教官,她们的飒爽英姿,在陆军学院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是道美丽的风景。害得初来乍到的新学员们频频回头,满眼都是激动、羡慕、憧憬!
教学区东西两侧是学员生活区。一排排四层红砖楼房,静静地掩映在高大的杉树林中。从前向后,每排两个学员队,树和楼都一个模样,整齐划一。听说前几年就有新学员夜里下岗进错楼、上错床的笑话。
“好了,今天下午由教导员给大家讲一讲军校学员的婚恋问题。结束后,进行四百米障碍跑测试,成绩正式记入训练档案。大家来自全军各部队,四百米障碍训练条件设置、动作要求、成绩评定各式各样、稀里糊涂,一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陆院标准’!”与教导员耳语后,队长起身离去。
今天的教育,就安排在队门前的杉树林里。这些杉树浓密油亮挺拔,比宿舍楼还高出一大块。底下一人多高被修剪得齐刷刷、干净净的。全队一百多号人,一个班一路,每人一个小木凳,避开树干顺势而坐,不觉得拥挤。
“同志们,今天下午我跟大家讲一讲军校学员婚恋问题,算是开学第一课吧。”教导员三十出头,说话慢悠悠的。“这几天,我认真地看了大家的档案材料。咱们大部分来自农村,兵龄都在3年以上,个别的有5、6年了。已婚的有8人,正式确定关系的有十多个。”
坐在树林里听课,比教室里通透、敞亮。有浓密的树荫遮盖,不时还能闻到桂花的香甜。可难得的畅快心情,被一会还要进行的四百米障碍跑测试搅得乱乱的、凉凉的。前几天体能训练时,我们几个去障碍场看了看,开阔的场地上,一字排开六条赛道,障碍设施规范统一。铁丝网是真家伙,不是拉的松紧带;水泥深坑,2米只多不少;高板墙又高又滑,我试了几次都没能过去……
“咱们学院对学员婚恋问题是非常严肃、非常严格的。总的要求是:在校期间,结了婚的和已经谈了的,要保持好,不准跟人家散。没谈的,就不要谈了,集中精力搞好学习训练。并且每名学员都要签保证书。”教导员喝了口水,“对于学员的婚恋问题,实行一票否决。什么意思?就是说,军事课和文化课考核没通过,还有补考的机会。而你在校期间如果出现婚恋问题,会严肃处理,直至退学!”
“有的同学可能要说了,早就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了,咱军校咋还这么守旧、封建哩?”教导员的河南口音挺亲切,“原因很简单,你们当兵期间,是人家帮你照顾家人、照看田地,还鼓舞着你们的斗志。如果咱们进了军校,认为自己即将成为军官了,就了不起了、膨胀了,嫌人家文化低,说人家样貌土,就要跟人家分手,这能行吗?”他顿了顿,“要我说啊,这叫忘本、就是变质。这样的人、这样的品行,就不配成为一名军官。”教导员将端着的白瓷缸子重重地蹾在桌子上,“咣当”一声,还洒出了不少水。教导员严肃起来,很像老部队一位参过战的团长。吓得担任队值日正闭目养神的大俊一激灵,赶紧跑过来擦桌子倒水,尔后悄悄退回门厅下。大俊跟我一个班,也睡上铺,我俩头对头,听说他在老家有对象,是高中同学。
“我知道前几天摸底的数字不很准,因为大家刚来,不少同学还有顾虑。”教导员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已经结婚的和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举下手。”
我偷偷用眼扫了一下,有十几个学员举起了手,也有几个动了动肩膀,跟我一样没有举。
我们是去年认识的,在一个部队工作。有一次我在电话里凶了她,她却没记恨。后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熟识了。我在机关工作,她在分队值勤,距离不远,因为都很忙,所以见面接触并不多。我兵龄长她一年,可她入党比我早。我俩都很上进,目标也一致――考军校。所以平常忙完各自的工作,聊的话题大都是学习。报到离别的那个晚上,我有点不舍,她倒落落大方:“一路平安,到了记得写信。明年就该我了,祝福我吧!”
“记得写信,祝福我吧,什么意思?她算不算是?我要不要举手……”
“好了,大家先把手放下吧,有时间给你们考虑。”这会儿,一小绺阳光钻过浓密的树荫,正照在教导员汗津津的脸上。
“我们军人,在战场上要有血性,勇敢顽强、不怕牺牲。而在家里,就要善良孝顺,有情有义。”说几句教导员就会拿起小毛巾擦擦脸,不时再端起搪瓷缸子,喝上一大口,“这几年,咱们学院处理了不少婚恋出现问题的学员。有的还有个把月就毕业了,各项成绩都很优秀,就是婚恋问题没处理好,退学了。回到原部队,当年就退伍回家了,身份身份丢了,父母脸面也不好看,很可惜啊!”
太阳慢慢偏了过来,不少学员已经坐在阳光里,后背渐渐冒出了汗,湿了一大片。尽管凳子又硬又滑,但大家坐姿端正,腰杆挺得笔直。
“所以,今天我要给你们提个醒,敲个警钟。我希望在座的同学们,要珍惜军校时光,珍惜所爱的人,几年之后,能够全部顺利毕业,没有一个因为婚恋问题而被退学。”教导员咽茶水时,还有一付浅浅的酒窝。
“一会儿,给大家发婚恋情况调查表和保证书,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如实填写。之后呢,还要与你们的原部队和家里的武装部发函核实,目的就是尽量让大家在婚恋上少出问题、不出问题。”教导员合上笔记本,直了直腰,“入学初试考核已经结束,从下周起,咱们就正式开课了,内容很多、课程很紧、强度很大,希望大家集中精力、排除干扰,认真学习、刻苦训练,用行动践行使命,用成绩回报家人……”
(未完待续......)
编辑: 雨墨 校对:周花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陈明,男,江苏盐城人,1970年8月出生,1990年12月入伍,毕业于济南陆军学院,在团、师和集团军机关及部队工作二十多年。曾参加汶川抗震、抗洪抢险和灭火救灾、事故救援等重大任务,先后荣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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