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纽约的温度飙到了十度以上,公园里也有草木复苏的迹象,颇有点春天的气息。结果周日则飘起了雪花,城市街道上虽未有积雪,但街边老树的枝桠上、小店的挡棚上还是有了白色点缀,为整个城市增添了一分寒意。
以上应该属于我写文章的经典开头,自从开始(断断续续)运营这个公众号,写的最多的就是天气花草旅行,以及生活里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和想法。我几乎没有谈论过工作,偶尔提及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一带而过。我总觉得我需要记录生活、情感、回忆、观察,而不是谋生的工具。可是每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工作中度过,又怎能把工作从生活中完全剥离出去呢?所以,今天不聊吃喝玩乐,来聊聊工作吧。
我大概不是那种太有事业心的人,从大学时期选专业到职业规划,总抱着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比较懒惰,也没有花时间心思去多做功课或者主动向他人请教。以至于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磕磕绊绊不知如何下手,几次碰壁之后有了一个offer就立马签了,拿了一个可以办EP(工作准证)的最低工资在新加坡开始了第一份全职工作。那份工作有点养老的意味,每天的工作量不超过五个小时,午餐时间还能去上个瑜伽课,下午没事儿提前遛了老板也不会在意。那段时间我甚至和一起合租的小伙伴在周末搞起了外卖。大概过了一年多我却开始慌了,看到身边的朋友们在我躺平的时候升了职加了薪,而我在同组的大姐大哥那里似乎一眼看到了二十年后的生活,有些窒息喘不过气来,于是开始琢磨换工作的事情。
那时候我想试试咨询,而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咨询是干什么的,只觉得“咨询”这个词听起来高端大气。第一次知道那些大名鼎鼎的管理咨询公司是在本科时期商学院的一节课上,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课,也忘记了是哪一位教授,但我清楚的记得他说商学院的毕业生一定要学会推销自己,那年进入MBB(麦肯锡、波士顿咨询、贝恩)的本科生全部来自于SMU(新加坡管理大学),没有国大的毕业生,国大的学生实力不一定差,但在推销自己这方面确实训练得不够。这番话让咨询这个词在我心里有了烙印。也许是年轻气盛,也就就是很想证明自己不是咸鱼,所以在一番准备之后,也借助于学长学姐的帮忙,进入了一家比较专注于供应链方向的小型咨询公司。
我到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就去德国呆了三个月,之后又频繁往返于上海新加坡之间。从最早因为出差有机会坐商务舱而激动不已,到后来还需要在红眼航班上做Excel表格而感到绝望。我记得有一次项目经理指责我为什么移动ppt上注脚的位置让我茫然不知所措;也记得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独自走回宾馆,路过上海新天地的一众酒吧夜场,看着精致的姑娘小伙儿神采奕奕享受着夜生活,而我背包里的电脑似乎正在压垮我的肩;我当然也记得在德国文盲一样点了一份披萨,那披萨上铺满了大葱和咸肉让我哭笑不得。不过,我很庆幸自己有那一段经历,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成长了很多,身边的同事也非常友好容易相处,至今想想那都是一个很理想的工作团队。
17/18年那段时间申请了硕士,着手准备来美国的各种事宜。能顺利申硕也得益于第一份工作让我拥有的大量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有时间精力上网课考证书,从而省去了gmat的硬性标准。可能因为有一年的咨询经历,再次找工作的时候大部分面试通知都来自于咨询公司。入学两个月后收到的第一个面试来自于波士顿咨询,而那两轮也是迄今为止我的众多面试经历当中最糟糕的,我表现得的确不好,但我也明显感受到了对方在我简历上的挑挑拣拣和不屑一顾。不出所料很快就收到了拒信,那封拒信里明确告诉我两年时间内不要申请波士顿咨询的任何职位,看着那句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生气、难过,还是应该庆幸。
第一学期末收到了一家算是精品咨询公司的offer,我想着MBB是去不了了,也没有动力再找别的工作,就签了合同。现在想想,我这种心态大概就是见好就收,也可以理解为没有动力和勇气求最优解。
入职第一天培训的时候,发现同期中有HBS(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我突然对自己高看了一眼,难到我竟然跟HBS的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但后来又一想,我还是麻省理工毕业的,但也不代表我跟麻省那些理工学生处于同一水平。
算起来我在咨询一共待了不过三年半的时间,做得最多的是与供应链优化相关的项目,也大概弄清楚了咨询是做什么的。从我浅显的认知看来,企业无非会在三种情况下与管理咨询公司合作:第一种是遇到问题需要寻求专业的解决方案,包括需要了解市场及自身的竞争力;第二种是缺人手,需要编外人员来负责项目的统筹管理;第三种则是客户的高层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是需要一个第三方进来背书,或者只是为了赢得企业内部的政治斗争。
作为底层搬砖人员来说,我对于自己即将参与的项目没有太多选择权。我希望能碰到第一类情况,那样能有机会做一些相对有意义的工作,但是我又常常问自己,这些人天天在自己公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几个外人在短时间内解决的可能性有多大?指望几个二十几岁商学院毕业生在四五个星期里给出的战略规划?现实中第二第三类情况居多,因此经常会因为客户或者大老板的几句话就需要把整个文件推倒重做。我曾质疑过,却终被现实教育了,毕竟咨询行业归根结底是人情世故的行业,在客户那里,大老板的一个电话可能比我们辛辛苦苦熬夜准备的材料更有用,项目也有可能因为那一个电话叫停或重启。
咨询行业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行业,多年以后,我也终于在国大教授那番话里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推销自己何尝不是讲好自己的故事呢?咨询从一开始就在寻着找那些会讲商业故事的人。不得不承认讲好一个商业故事对于推进项目和争取预算是很有帮助的,但我却在打磨这些故事的时候心生厌倦。这些ppt上的注脚位置真的不能移动吗?这些图表的颜色真的不能更改吗?这些句子的用词就必须要那么考究吗?曾有一个合伙人提醒我们,咨询的产品就是幻灯片,客户花了几十万上百万买了这些幻灯片,你觉得你们的东西值那些钱吗?于是我常常看着自己从版本一改到版本几十的文档,反问自己,这些漂亮的纸到底有哪一张会产生价值百万的实际效应?我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
在新冠疫情袭击美国之前,有小半年的时间我需要每周坐飞机出差:周一清晨四五点就要从家里出发赶七点以前的飞机,周四也会常常因为飞机晚点而半夜才进家门。我至今也想不明白芝加哥明明也有办公室,为什么还要孜孜不倦把纽约的人送去那里?或许是因为客户出钱,亦或只是为了营造咨询行业忙碌奔波的人设。曾有朋友跟我抱怨加班严重,我跟她开玩笑说,要不要跟着我去见识见识周一清晨的纽瓦克,或者拉瓜迪亚,她给我回复了一个你赢了的表情。
疫情开始之后在家里上班成了常态,虽然不用周一早起赶飞机,但是工作的时长有增无减,居家办公也增加了团队内部沟通的时间成本,连吃饭的时间也常常被占据,因为每一天都有潜在的deadline摆在面前。疫情期间都说美国就业市场不好,但我还是隔几个星期就会收到同事离职的告别信息。我听到一个版本是说很多年轻人因为疫情被迫跟父母住在一起,父母终于见识到了其工作常态而主动劝他们离职。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抱了一种虚荣的态度进入了咨询行业,因为我清楚自己的经历和专业无法进入金融、软件、数据这类高收益的行业,咨询大概率是对于年轻的我来说最好的一个平台。微信上关注了一亩三分地还有几个北美求职的公众号,常常有人晒出几十万上百万美金的年薪,从而带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每一个留学生都可以有这样的机遇,让人忘记了即使在湾区,家庭中位数收入也只有十一万美元。我常常会惊叹于程序员金融从业者们的高薪水,又看着自己没日没夜的上班,时薪大概不会比麦当劳高多少,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我忽略了工作内容和压力对我自身身心健康造成的影响。当我每天早晨需要鼓足很大勇气安抚自己的情绪然后坐在电脑前开始一天的工作的时候,我突然理解了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所谓狼性文化的公司为什么逼着员工每天早上喊口号了。那些口号不过在一遍遍麻痹自己说,现在的工作已经足够好了,你所承受的所有的苦都会有所回报的。一遍遍的口号让人忘记了,其实有些苦并非来自于工作本身,而是这工作并不适合你你却舍不得离开。
我看到那些适合咨询的人是怎样的一种工作态度,他们喜欢跟客户沟通,喜欢把自己的想法经验分析分享给合伙人,喜欢马不停蹄一个项目接另一个项目。我碰到过已经离开咨询的人觉得现有工作没有挑战性想重回咨询行业,也有认识的女同事怀孕五六个月还每周坐飞机出差,时常熬夜加班但也没耽误她三年生了两个小娃。而我恰恰相反,在这种加班和高强度的生活中我变得敏感易怒,常常在发送每一封邮件前要读很多遍,小心斟酌每一个用词;常常因为吃饭喝水吃水果的事情和小伙儿吵架;也会因为工作了一天,看着小伙儿给我买回来的食堂做的干柴无味的鸡肉而委屈地大哭。即使我的职业道德足以能支撑我把本职工作做好,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另寻出路了。
去年十二月我决定停下工作休息一段时间,年底有机会去西雅图见到了很多硕士班的同学,相聚的时光虽然很开心,但大家的话题转总会落脚到工作上来。我才意识到,有那么多的人正经历着工作上各种各样的不省心:有的是跟老板合不来,有的是换组过程艰难而冗长,有的是怀疑工作的意义,有的是同事间的不对付,有的是认为升职和薪水涨幅不公平,等等等等。很少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有较高的满意度。
每每想到还要工作几十年就觉得这个世界好残酷:之所以残酷是因为我并未享受工作的过程,只是把它当做应该去做的事情。就像是在学生时代,学习是每天应该做的事情,但是真正体会到的学习的乐趣能有多少呢?也许工作本身并不枯燥,只是因为需要每天面对而显得乏味可陈。残酷的另一面是对于我们这些外来人来说,身份和签证让工作这件事变得更加束手束脚甚至噤若寒蝉,不敢轻易调换。而最最残酷的则是感兴趣的东西好像永远无法成为谋生的手段,而我了解自己,大概率还是会贪图安逸稳定,没有魄力不肯放弃现有去创业。
兜兜转转走走停停工作也有六七年了,我常常在想工作的意义何在,而思索的结果就像是我常常在想的另一个问题,人生的意义何在一样,找不到答案。现有的工作带给我了一份稳定的生活,但似乎永远无法走到财富自由的那条路上;要说工作带来了成就感,朋友夸我做菜好吃可能给我带来的成就感更大;要说我对公司发展做出了努力,我也并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要说我为社会做出了什么贡献,那就更远远谈不上了,我只不过是不给社会添麻烦的那一类人。这就是所谓的无力感吧。
越成长,无力感似乎就越强烈,笼罩在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工作中看到自己辛苦整理的东西因为上面的人沟通无效而变成一摊废纸会感到无力;生活中看到丰县的新闻我会愤怒但是除了跟好朋友们讨论一番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就像是鱼缸里的小金鱼看着玻璃缸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不可控,或许还会被一双手一把捞起再扔到另一个水缸里。朋友给我推荐了上野千鹤子的最后一课,上野提供了战胜这种感受的一种方法:不要贪心,只做那些能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好,建立一个个成功的体验。
在休息的这段日子里,我想开了很多事情。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但是我还有健康的身体和睦的家庭;虽然帮不了社会新闻里的那些人,但是我可以尽我所能为身边的人带来抚慰。工作嘛,无非就是为了五斗米折个腰,能折就折,实在不想折了老娘换个地方为四斗米折腰也不是不可以。年龄越大有时候会越抗拒改变,总以为忍一忍闭一下眼就过去了,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但是如果生活里90%的不快乐来自于工作,要这个工作干什么?当然这话解气的成分居多,很多时候客观因素让人无法轻易做出迈步。改变不了工作本身,调节自己的身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反感那些说996是福报的资本家,厌恶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鼓励他人转行创业的励志人士,也不喜欢那些对为了工作抛家舍业的人的大肆宣传。有些人可以把事业把工作视为使命视为生命的全部,那也必然有很多人把工作当做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无非是不同的个体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无分对错,无分好坏。
一些机缘巧合,我在一月底跳到了一家做电商的初创公司。薪水未升反降,而我可以光明正大让老爹给我补贴买菜钱。入职几个星期已经感受到了小公司的混乱,但也感受到了初创公司的激情。目前还在蜜月期,觉得自己开心了很多,我可以每天准备晚餐等小伙儿下班回来一起吃,食欲大增也比以前胖了不少。还入手了一个Switch,一个人乐此不疲地玩着热闹厨房,以至于小伙儿问我,你每天做饭还不够,玩游戏还要做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的梦想就是有一间设备齐全的超大厨房,然后每天都泡在那里研究好吃的。
现在回想自己在工作这些年中走过的弯路,踩过的坑,还有看到的风景,其实有后悔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感激和欣慰,感激给我提供帮助和建议的前辈们、老板们,感激一起奋斗前进的同事们,感激我的发小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陪我聊天听我哭,更感激老爸老妈小伙儿说我不工作也可以,他们能够养的起我,只要我不买小香的包就行。总之,现在状态我很安心。
前天搬回家了一盆长寿花(小伙儿觉得我再次被花店坑了),看着那绽放的小小花朵,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祝愿看到这里的你也跟我一样,对以后的日子充满希冀。
界世的你当不
只做你的肩膀
无
无畏的太阳
心情|美食|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