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大概算是爱看书的孩子,毕竟那时候娱乐相对匮乏加之父母严加管控,所以打发时间的方式大概只有看书或者做题,一整天趴在那里就能看完厚厚的一本书。小孩子哪儿能看得懂世界名著里那些被精心编织的语言桥段,不过看个热闹罢了。但是总有一些细节会在记忆深处游荡,以至于待我成人成家之后会猛然理解了某个角色在某一特定时间某一个特定环境下的心境或抉择。
后来上学、工作、搬家,换一个城市再上学再找工作再搬家,似乎我再也没能找出整天的时间坐在那里好好地看一本书,再直白一点就是已经放不下手机里那个花花世界,很难集中精力静下心来享受一个需要无限想象力的活动。一月末换了工作之后我突然多了很多时间,买了switch,趁着天气转暖开始出去跑步,当然我也希望把碎片时间化为整段时间好好读点书,于是疯狂下载,微信读书的书架上也添加了许多。
就在这里罗列一些最近看过的书,希望跟朋友们多多交流,也算是给自己一些动力好好坚持下去。
小说类
《猫头鹰谋杀案》
【英国】 安东尼·霍洛沃茨
Moonflower Murders
我是很喜欢推理小说的,但是看来看去还是福尔摩斯阿加莎之类,或者是东野圭吾岛田庄司那些早已盛名在外的日本作家。年初偶然发现了这本《猫头鹰凶杀案》,读起来竟然也是酣畅淋漓:退隐的图书编辑苏珊应一对老夫妇的委托去调查其女儿的失踪案,顺道解开了尘封已久的往事。老夫妇之所以找到她,是因为他们坚信女儿的失踪与八年前发生的一起谋杀案有关。一位已故作家曾根据那起谋杀案写了一本小说,并声称警察并未抓到真正的凶手,而出版那部小说的编辑正是苏珊。小说的前半部分稍显冗长,无非是苏珊一个又一个的采访,挖掘那些被试图掩盖的秘密。有点像阿加莎的故事构建,侦探总会在繁冗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找到那一丝可以揭露真相的线索。
苏珊在两个星期内收集了能收集的所有线索之后,决定午后坐在阳台上重读一遍那部她曾参与编辑的小说。进入下一章,嘭,竟然就是另一部小说!似乎读者可以立马代入到苏珊的角色,并试图从另外一本书中找到真相。作者在用词和叙事风格上都做了改动,让人感觉这的确是一本可以独立出版的小说。这部小说中的小说虽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但似乎又是从另一个角度把整个故事梳理了一遍,并且夹带了很多隐喻,毕竟在设定里,这本小说的作者是知道真凶的。
读推理小说的乐趣大概就是在蛛丝马迹中找出凶手,然后等待真相的揭晓的那一刻,猜对了会觉得作者的设计不过如此,猜错了会捶胸顿足反思自己错过了什么。但这部小说从一开始大概就能让人隐隐约约猜到凶手是谁,毕竟嫌疑人的范围很有限。而真正让我惊叹不已的是苏珊如何把自己出版的小说以及自己所在时空里的人物建立一对一的关系,并找出书中小说的所有隐喻指认真凶,实在是巧妙无比。
这是我在2022年读完的第一本英文书,也是我为数不多啃完的英文小说。我的英语词汇量很匮乏,碰到不认识的单词还一定要去查词典,所以英文阅读速度一直非常慢。因为慢,看起书来就很烦躁,很多书看了个开头就放弃了。但是这本小说(虽然是英国人写的)用词却简单流畅,读起来没什么难度,让人很难放下,这大概就是通俗小说的优势吧。最精彩的几个章节还有很多英语的文字游戏,有点像藏头诗,不知道中文版本能否把这些巧思精准的翻译出来。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书名会被翻译为《猫头鹰凶杀案》,毕竟猫头鹰的出镜非常有限,或许是因为霍洛沃茨的前一部小说是《喜鹊谋杀案》(Magpie Murders)才会把同一系列的书也以鸟兽的名字命名,其实叫《月亮花谋杀案》,不也挺好?还带着一种惨戚戚的美感。
此为小伙儿专门为《猫头鹰谋杀案》画的插图,以及他软磨硬泡非要我发出来的草稿,说这是艺术家的创作过程。。。嗯,有时候我也没办法,就当哄着他玩吧。
《消失的13级台阶》
【日本】高野和明
还是一本推理小说,高野和明出道之作,很多人说他出道即巅峰。其实巅峰这个词并不友好,毕竟巅峰之后就是低谷了。
小说并不长,也不复杂:一个辞职的监狱官带着一个在假释期的犯人为另一个刑期将至的死刑犯翻案的故事。出场人物很少,情节直白,但胜在节奏紧凑,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伏笔和反转。书名中消失的台阶算是一语双关,一指含冤入狱的青年在事故中丧失了记忆,只隐约记得嫌犯藏匿证据的地方有台阶,而探案两人组初期搜遍了案发方圆几公里的山路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台阶;又指负责审查此案有十三级官员,如果这其中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或要求重审,真凶或许早就可以落网而他人的冤屈也会被早日洗清。
除去推理小说的外衣,《消失的13级台阶》更多的是在讨论一个社会问题,致人死亡的行为,无论是故意杀人、过失杀人或者是防卫导致死亡,是否应该判处死刑?我们常常会从加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讨论了这个问题,《消失的13级台阶》则侧重在第三个角度,即死刑的执行者和监狱的管教。
刑法史上有两种理论:一种主张报应刑论,刑罚是对犯罪者的报复;另一种是目的刑论,以教育改造罪犯者、消除社会威胁为主。如果没有刑罚,受害者家属可以动用私刑,那将会是一次又一次的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需要有执法人员来帮他们做这件事;但是刑罚的目的又是什么,杀了人但是知道悔改还会被执行死刑吗?不知悔改的罪犯该如何处置?如果只是想惩罚罪犯的话,死刑对于他们来说会不会算是一种解脱?而对于死刑执行者来说,即使面对的人罪大恶极,但是要亲手结束眼前这个人的生命,需要怎样的心理建设?突然就想起许三多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杀死了毒贩之后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社会派推理的小说总会在推理之余带来对社会问题的反思,其实也对,推理小说中总是会有受害者,他们常常一出场就是尸体,像是明星大侦探里的NPC常常让人忽略,但放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而那些执法者亦是如此。人性太过复杂,法律和司法也无法做到人人满意,毕竟“伤害罪只适用于肉体创伤,毁灭的人心却无人理睬”。
很期待高野的其他小说。
《鹿川有许多粪》
【韩国】李沧东
看了很多韩剧很多韩国电影,甚至吃了很多韩国烤肉, 但是我却从来没看过韩国小说。
《鹿川》收集了李沧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创作的几个中短篇,很薄的一个集子,看完却是沉甸甸的。八十年代初的光州事件只是历史书上简简单单一句话,八十年代末的学生运动只是《请回答1988》里宝拉妈妈脚趾流血在暴雨中向警察求情的画面,看的时候哭了一下也就淡忘了。《鹿川》却用极其平静简单的剧情,甚至是置身事外的冷淡叙事风格,描绘了在那个时代与现实的痛苦不断抗争的人。那些人物矛盾、市侩,看似背负理想有时却又令人费解,但是一个个的却又那么鲜活。
《鹿川》虽然是最出名的一个中篇,但是观感有些不适。李沧东果然是导演,画面刻画得很生动,似乎都能看到一个一个的分镜头,让人头皮有些发麻。我最喜欢《关于命运》那个短篇,一个倒霉蛋在历史的漩涡中几经真假虚实的波折还是得接受自己就是倒霉蛋的现实。他的命运或许原本不必如此,但是一个转折,就让他停留在了最不幸的那个宇宙,但是那又如何,生活还得继续。历史、政治、战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不可控的因素,但是制造这些的,不还都是人吗?
巧合的是看完《鹿川》不久就听到刘瑜在《比较政治学》的节目里提到了韩国的社会运动进程是一场“观念”驱动的革命。在韩国当年,学生们愿意放弃大好前程与威权抗争,是因为他们接受了把政治权利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的价值体系。而在漫长的学生运动中,韩国的民主观念在一点点扩散一点点挣扎,直到新制度破茧而出,而民众则或多或少都在参与其中。
我们很多时候把目光聚集在了那些为理想奋斗为目标不顾一切的伟岸形象,但是现实中更多的是摇摆不定难以捉摸的人性,在面对生存的压力以及社会运动中对于暴力的恐惧中更加错综复杂。正如《天灯》里的信惠产生的自我怀疑“我竭力对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想法与愤怒感同身受。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我依旧是我,终究无法变成他们。不,我越是努力变得与他们想象,越是感觉自己不够诚实,变得不像自己,感觉自己就像是话剧中的小丑一样做着拙劣的表演。”
韩国人的民主抗争成了他们民族的神话,基于社会运动的艺术创作也成了他们一代又一代人记忆的一部分,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着。
与女性相关
《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
【日本】上野千鹤子
我记不太清楚是如何知道上野千鹤子并找出这本书来读的,也许是她那一头红棕色的短发太过醒目,也许是好奇在男权如此浓墨重彩的日本会有这么一位以女性为视角的社会学者,也许是“厌女”这个词本身就像一根木刺戳着指尖,时时在提醒女性所身处的环境有多少约定俗成、有多少潜移默化都是建立在蔑视女性的基础上的。
上野在书中对于厌女的简单定义为:男人为自己没生为女人而庆幸,女人为自己生为女人而诅咒。男性群体表现出的厌女症简单直接,比如男人好色风流被肯定,女人则以无知纯洁为善;对于男性来说,女人最重要的功能是保护其自尊心并彰显自己的支配能力;男性一旦有“不配作为男性”的特质,则会受到男性群体的嘲笑甚至唾弃。这些多多少少都在各种见闻中有所体会,比如明星八卦里常有的男主出轨可以被轻易原谅,女主出轨则很难再重回大众视野。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这句民间俗语把男人同盟的牢不可破以及对女性的“他者化”表现的多么淋漓尽致。
而真正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感觉的是书中提到的女性本身的厌女症:母亲因为生了女儿在婆家得不到重视从而对女儿产生厌恶,女儿因为长期目睹母亲的不满足不如意而轻蔑母亲。母亲一面诅咒自己要依附于丈夫的一生,一边又将同样的人生强加于女儿;女儿一边把母亲看作反面教材,但同时对自己要委身于像父亲那般支配妻子的男人而感到绝望。厌女的母亲想让孩子来补偿自己付出的代价,其结果就是会培养出恋母情节的儿子,让儿子把自己从蛮横粗暴的父亲手中拯救出来;若是女儿,对女儿的投资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在现实生活中需要依赖女儿照顾自己的时候却又会说,没有儿子来照料我好可怜,女儿听到的永远是抱怨而非感谢但仍然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实在是悲哀。这只是在母女之间,婆媳之间的关系更如敌人般紧张,电视剧里那些鸡飞狗跳的桥段还不能说明同性相斥的女性厌女情结吗?
《厌女》一书通过不同视角阐述了厌女症,比如喜欢女人的男人的厌女症,皇室的厌女症,春宫画的厌女症,近代的厌女症,父亲与女儿,母亲与女儿,女性之间的友谊等等等等。书中鲜有提及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件,更多的是从社会观察的角度指出我们深陷其中且不知的厌女表现。虽然也有不少社会学范畴的讨论,涉及到两性关系、家庭关系、社会风气等等,但是深入浅出,举出的例子也常常能让人会心一笑。
美中不足的是很多地方翻译得很拗口,读起来不算通顺,好希望自己会日语去看看原版。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日本】上野千鹤子 田房永子
这是一本对话纪实,是日本的人气漫画师田房永子对话上野千鹤子。她们年纪相差三十岁,从两代人的不同角度讨论了日本的女性主义、女性的生存环境,甚至一起吐槽了几代男性都未曾改变的固有思想。她们聊到了终其一生希望得到母亲认可的女儿,妇女解放运动的关键在于摒弃主妇、母亲这种女性的特定角色,因孩子无法入托而必须全职在家的妻子以及夫妻都可以工作孩子上托儿所还能免除费用的女性之间的割裂,还有关于东大理工科男生叔味的吐槽等等等,真实、无奈却又好笑。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们谈论到强者(即男性)的特权,是可以无须对弱者展开想象力。田房提到:“我们对男性解释性暴力的伤害时,经常会说:你想象一下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女儿是受害者,就能明白有多惨无人道了吧?我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为什么必须要想象自己的女朋友或女儿是受害者?大可以想象自己遭到性侵害的反感与痛苦啊,为何要把受害人先转化为自己身边的女人呢?太奇怪了。”
看到这个例子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女性在解释自己的很多困境时换来的总是男性轻描淡写的回应:比如提及生育过程中的身体变化,对方可能会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呢?比如说起职场上的升职困境,对方回应女性本来就缺乏领导力。比如表达面对言语轻慢的愤怒,对方也许就说,怎么还开不起玩笑呢?或许正如上野与田房讨论的,这大抵因为男性从未换位思考,也是因为他们无需这样去做,匮乏的想象力让他们在这些事情面前麻木而迟缓。
因为是对话纪实,加上田房的漫画配图,比《厌女》一书的基调轻快明朗许多;涵盖了很多生活中的细节实例,但也因为是对话所以很多方面都是浅尝辄止,当做一本聊以消遣顺道了解一下日本的女性视角还是很不错的选择。
《她们》
阎连科
知道阎连科,是大瑶给我推荐的《为人民服务》,一篇连带着让出版它的杂志一同被禁了的小说,荒诞魔幻却又觉得那么真实,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带给人的特殊感觉。
《她们》是我在飞机上看的,原本只是想看个开头培养一下瞌睡,但是没想到一篇接着一篇,一口气就看完了,瞌睡也被泪水打湿落荒而逃。
这是一本薄薄的散文集,前半部分记录了阎连科自己相亲娶妻、姐姐们、姑姑们,当然还有母亲的故事,后半部分则是记录了八位女性不同的经历,那些女性普通却又极富个性,让人惊叹原来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少精彩的女性,只是她们的精彩总以令人扼腕的悲剧收场,毕竟她们永远都不是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正如阎连科在自序里提到的,“命运于她们,既是一块开放的阔地,又是一羁逃不开的囚池。她们是和所有男人一样的人。她们也是和所有男人不一样的人”
我很喜欢那些平淡而直白的叙述,无需太多点缀,也无需华丽的辞藻砌墙,即使连情节都简单到似乎会发生在每一个家庭,正是这些人,一代又一代把坚韧不拔还有那朴素的善意传递了下去。
我最喜欢的一个片段是少年阎连科和二姐走了几十里路去拉煤,二姐告诉他去当兵,当兵提干了就不用在家里受苦受累了。“再也没说啥儿,像我睁着双眼寻找未来又看不见未来在哪儿。也就这样在荒野、无知和茫然中重新上路了。我们没有想到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家一个人的力气大。可我们也从未想过回家晚就晚一些,总是想要拉着车子急往家的方向去,仿佛慢了家会丢了样。”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突然泪如泉涌,看着机窗外的白云素素,想象着那是回家的航班。
大云说她喜欢看这些知青作家的作品,经历过特殊年代自己的命运也因此坎坷,从而让他们的作品极具冲击力。我没有太过于关注过他们的作品,但是我却能记得我初读铁凝《大浴女》时的激动,也记得翻看王小波时受到的震撼,我们这代人看得懂那些文字,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文字背后的苦难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知青作家。)
写在后面
连续看了三本与女性相关的书算是一个巧合吧。
虽然身为女性,我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女权主义者的主张激进盲目没有重点,甚至会对于女权这个话题避而远之。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家庭幸福且宽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自己是女孩儿而被长辈区别对待,我奶奶说她不能理解明明自己是女性却看轻女孩儿,我妈妈说女孩子到了高中之后后劲儿不足考不过男孩子都是胡扯。在她们的呵护下,我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对女性生来友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哪里是世界太友好,只不过是我太幸运,陷在幸存者偏差里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究竟是怎样的。
印度的“荣誉杀人”、非洲印尼等地的割礼、韩国的N号房、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心跳法案,再到年初的丰县铁链女、前两天唐山的烧烤店群殴事件,这发生在落后国家以及发达地区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每一位经受过这些痛苦的女性都会成为沙漠之花,也不是每一个女性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上野说女性主义者就是自觉意识到自己的厌女症而决意与之斗争的人,很多女人,正是知道了何为厌女症,才对此感到愤怒和痛苦。在我看了这些之后,以及那本厚厚的刚看了开头的《成为波伏娃》,我觉得女权是在为女性争取与男性平等对待的权利,而不是父权社会的附属品。我大抵上是没有魄力成为女性主义者的,但是我想我已经开始在对身边习以为常的事情有所反思,或许这就是我近期最大的收获吧。
文字、编辑:普小满
插图:王大东、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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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做你的肩膀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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