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新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全球变暖的原因，天气一年比一年糟心。今年纽约上州遭到百年难遇的寒潮，纽约市到了十二月却还常有日间七八度的气温，街上早已撒了粗盐，白蒙蒙一片，早晨起来常误以为是有小雪降临。但可惜过了圣诞临近新年，却始终没有一点下雪的迹象。完全不似前两年，十一月末就会迎来初雪。这种潮乎乎又不太冷的天气着实令人烦闷，白昼本就短，一晃就天黑，甚至让人疑惑出门到底应该穿几层衣服才会保暖又不至于出汗。

很久没有写下点什么，也很久没有打开这个公众号的后台，正如八月中写到断更的部分原因，在公众号里营造山好水好岁月静好一片祥和让我觉得索然无味。我从未经历过什么人生的跌宕起伏，也似乎在每一个时间节点都选择了一个还不错的方向。所以当我越来越多地看到、听到、读到现代人不被自己所掌握的生活，那种无力感让我觉得自己笔下的悠然生活有种无知讽刺的意味。

木心经历牢狱之灾远走他乡才有了那一幅幅静默的山水图，李成在朝代更迭中寄情山水才有晴峦萧寺图的磅礴。这些文人墨客在承受了苦难之后迸发出了令人叹服的力量，而我重读一些自己的旧时文章，则会为彼时的浅薄和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万分。这番自省并不是要完全否定过去的自己，也不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只是有点明白了世界的灰色，看到了从心底不愿承认的狂妄虚伪，也逐渐见识到染缸的巨大魔力。

往年在写年终总结的时候总带着一种喜悦甚至期盼，但是当2022结尾的时候，我只是长舒一口气，这一年总算过去了，2023年会有一点点改进吗？

来美国四年有余，每一年都有些变化。2022年初辞掉了咨询工作加入了一家电商，结果八九月份公司宣告破产，帮着公司做清算，摸鱼摆烂到了11月，又在老板的邀请下加入了另外一家初创公司。干到现在不到两个月，虽然拿着钱，却味同嚼蜡，纠结再三还是辞了职，想着来年再接着找吧。这是我工作以来第一次在一年的时间内辗转三个公司，到头来还裸辞一身轻。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制定的学习计划也都搁置着任由自己慢慢迟钝。我常常羞于提及我毕业的院校，觉得我的事业发展完全配不上学校的名号。这一切一切好像都背离了我原有的规划，但是谁又规定生活不能停顿呢？常常在过了三十岁之后羡慕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觉得世界都是他们的，他们的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性，但是也渐渐地明白如果下定决心做一些事情，什么时候都不会晚。所以留下点空白时间来审视审视自己吧。

这一年觉得自己变得多情了。我曾经很鄙视那些看本书看个电视就眼眶湿润的人，我想不明白看着别人的生活为何要流自己的眼泪，我也不明白那些抱怨自己命途多舛的人，明明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为何要自怨自艾。可是我现在好像是彻底变成了我曾经鄙视的那种人。

闲来翻着宋词，看到辛弃疾写道“江头未是风波恶， 别有人间行路难”，我泪如雨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令我泣不成声，少时初读觉得平淡无奇，现在看，轻描淡写却字字写到了心坎里。那园子里四季的气味、花木、散步的夫妇、唱歌的青年、漂亮的小姑娘，远处盼顾的母亲，都让人动容。“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他也写着“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看一段哭一段，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的眼泪为什么这么多，也不知道明明是看过的书为何令情绪难以控制。或许是现在看到听到些什么，会忍不住设想如果是自己经历那一切会是怎样的境遇，或许远没有他们坚强没有他们做得好。

我常思忖着多年来的奔跑颠簸，在一个离家万里的地方工作生活组建小家庭是一件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十几年前的我，每个月都期待着《世界博览》抵达报刊亭的那一刻，趴在床上翻着五颜六色的图片是无限做题日子里少有的慰藉。想象着自己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高山大海，也想象着自己如那些旅人般潇洒自由。十几年后旅游早已不再是奢望，回家倒成了难圆的梦想。

过了一个又一个新年、中秋、春节，换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脑袋里时不时闪念着余光中的乡愁。十几年前幻想周游世界的时候不知乡愁为何物，十几年后才知乡愁不再是邮票船票，是互相牵挂的人只能遥远相望，隔着手机屏幕报喜不报忧；乡愁是错过了彼此生活的点点滴滴，淡忘了体温和气味；乡愁是总在中餐馆内食之无味，尝不出是缺了哪一味调料；乡愁是不曾见面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见了面却相顾无言，许久只问了一句多年未见你还好吗；乡愁是有人永远的离开，我却不知墓前草木何如；乡愁是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受到猛烈冲击，不明白生活为什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2022年或许很快就被遗忘吧，就像网易把一些真实视频片段凑在一起作为年终总结，发出后竟被当成重大失误。是啊，大过年的，为什么要说些过去一年里的烦心事儿呢？大过年的，不是都要说吉利话吗？现在把一些旧闻拿出来，日子就会好过一点了吗？或许人的记忆力就是比鱼还短暂，亦或是我们要被迫去忘记经历的痛苦，再或是我们已经惧怕到不敢言语只能默默忍下强颜欢笑。

2022年里有太多的震惊和崩塌，一个我以为从不关心政治的朋友跟我讲，她常常看着新闻痛哭难眠。她说她突然觉得像是生活在一个充满家庭暴力的环境里：家暴者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通过各种理由伤害你，又会一遍一遍地说爱你，过了几天好日子以为施暴者改变了，但是暴风雨总会隐藏在和声细语的背后；家暴者说外面的世界都是狼，只有我才真正关心你；家暴者说这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一种颜色；家暴者在外面唯唯诺诺，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只会像弱者挥拳头。我们所做的就是一遍遍相信，ta或许是爱我的呢？ta或许是我唯一的依靠呢？然后一次次遍体鳞伤直到喊着口号成为家暴者的永久信徒。我们唯一做错的一点就是对家暴者满怀希望，所以才在认识到其另一面孔的时候极度痛苦甚至怀疑自我，或许只有悲观到极致把幻想踩在脚下才会减少痛苦。

2022年过得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漫长，时间还是公平的一秒一秒流走，不被人的感知所左右。但是时间这个东西又真的存在吗？白天黑昼就是24小时吗？2022年是真的2022年还是只是记录循环的一个符号？若只是一个符号该多好，挥笔修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许它就不会那么肆意魔性。

我常驻足窗边看着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有步履匆忙身着工服的医护人员，有背着双肩包等待咖啡的打工仔，有穿着时尚闲庭信步遛狗的人，有蹒跚的老年人，也有咿呀学语在推车里摇摇晃晃的小宝。周末街上静默许多，清晨不远处的东正教堂会准时响起清脆的铃声。很多靓丽的东欧女性戴着五颜六色的头巾走向每周的集会，也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大爷会在礼拜结束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教堂门口，接受着听完布道善心满溢的信徒们的慷慨施舍。

我不明白一年一年的轮回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旧生活的重复，还是新生活的加持？但从春天到冬天，从年初到年末，这些人似乎都会准时准点出现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让我一个旁观者看到一幅忙碌却又生机勃勃的城市景象，也让我谦卑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有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的存在而去改变人流的方向。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倔强着坚强着按着自己的想法好好生活下去。

当然2022年也有开心欣喜的时刻，见过了好几位老朋友，见证了两位朋友喜结连理的甜蜜时刻，有几次很有意思的旅行，手机上还有几个可以随时打扰的人，工作闲下来有了更多瞎想闲逛的时间，很多决定也将会让我的2023充满变数。

2013年的南方周末献词到现在已经整十年，今年的献词华丽工整对仗甚至朗朗上口，但是看完一遍我一句话都没有记住。

2012年末我满怀期待憧憬着世界末日以后的生活，2022年我五味杂陈只盼2023多一点点温柔和美好。

2022年不该这样被画上句号，人生还有小径分叉的花园。

新年快乐，祝你和家人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