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独家专访希拉里·哈恩:“我在伊萨伊的录音里听到自己的DNA”

文化   2024-10-10 10:01   上海  

希拉里·哈恩 Hilary Hahn 

摄影:Collin Miller


10月2日晚,英国古典音乐杂志《留声机》(Gramophone)在伦敦举行了2024年度“留声机大奖”颁奖典礼,向过去一年中卓越的录音、艺术家和唱片厂牌做了致敬。


今年获奖最多的个人有三位:凭藉伊萨伊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获得“年度最佳录音奖”和“最佳器乐录音奖”的美国小提琴家希拉里·哈恩(Hilary Hahn)、 获得“年度青年艺术家奖”和钢琴类别最佳录音奖的韩国钢琴家任奫灿(Yunchan Lim),以及同时获得“室内乐”和“协奏曲”类别中奖项的德国小提琴家伊莎贝尔·浮士德(Isabelle Faust)。惟一一项由大众投票选择的“年度乐团奖”,收到了一万五千张选票,最终的赢家是捷克爱乐乐团。



希拉里·哈恩专程来到伦敦领奖。她凭借其在DG发行的伊萨伊《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专辑,赢得了分量最重的“年度最佳录音奖”。《留声机》评论:“无论你是第7次还是第70次聆听,你都会发现新的细节,并对这部作品再次心生敬畏。这不仅是2024年的最佳专辑;哈恩对伊萨伊的诠释将成为一个新的标杆。
希拉里·哈恩 Hilary Hahn 摄影:Collin Miller
希拉里·哈恩在致辞中重提录音的意义:“我刚经历了一个从神经损伤中逐渐恢复过来的夏天。当得知自己不在舞台上时,乐迷仍然可以通过录音感受到音乐的存在,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录音让人们无论在音乐家、作曲家还是表演者不在同一个空间时,仍能够聆听到他们的声音。这种与听众的联系变得非常个人化,因为他们选择去聆听,并将这段音乐带入了自己的生活。”
伊莎贝尔·浮士德 Isabelle Faust 摄影:Collin Miller
在各类别奖项中,小提琴家伊莎贝尔·浮士德(Isabelle Faust)在两个类别中获奖:首先是在由威格莫尔音乐厅赞助的室内乐录音奖项中,她凭借与安妮·卡塔琳娜·施雷伯(Anne Katharina Schreiber)、安托万·塔梅斯蒂(Antoine Tamestit)、让-吉安·奎拉斯(Jean-Guihen Queyras)和亚历山大·梅尔尼科夫(Alexander Melnikov)合作的舒曼《钢琴五重奏与四重奏》专辑获奖;她与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合作录制的布里顿《小提琴协奏曲》,则获得协奏曲的录音奖项。
《留声机》将这张专辑视为诠释布里顿小协的新标杆。当天从柏林特地赶来的伊莎贝尔,在第二次登台领奖时还带上了小提琴,为大家演奏了一曲17世纪的意大利小品。希拉里·哈恩最后登台领“年度最佳录音奖”时不忘提及,自己是伊莎贝尔·浮士德的粉丝,看到她现场表演,心里激动不已。

任奫灿 摄影:Collin Miller
《留声机》杂志主编马丁·库灵福德(Martin Cullingford)今年首次担当整场颁奖礼的主持人。在颁布“年度青年艺术家”一奖时,马丁提及自己加入《留声机》工作时,这位钢琴家:20岁的任奫灿还没出生。这位名声最近在英国急速上升的钢琴家,还凭藉其首张专辑、肖邦《练习曲》获得了钢琴类别的最佳录音奖项。
《留声机》评价:“作为钢琴家,任奫灿的天赋和深入的音乐表现力建立于其非凡的技术功底之上”。任奫灿这张肖邦《练习曲》仅以一票之差“击败”他自己的另一张录音:李斯特《超技练习曲》专辑,这也是《留声机》大奖历史上首次有钢琴家在同一类别中同时以两张专辑入围。

他也是全场惟一没有致辞的获奖者,据《留声机》负责人告知,任奫灿以“对自己的英文不自信”为由婉拒,不过他即席为大家演奏了李斯特的《彼特拉克十四行诗第104首》以作弥补。当晚在颁奖礼做了表演的还有年度艺术家奖得主、英国女高音歌唱家卡罗琳·桑普森(Carolyn Sampson)。这位艺术家在英国的知名度极高,从颁奖人到曾与她合作过的各国乐团指挥家的祝词看来,卡罗琳的“德艺双馨”与“好酒量”最突出。今年她已完成了个人的第一百张录音专辑。
过去几年,《留声机》曾与Apple Music达成媒体合作,奖项中也一度增设了AM技术专有的“空间音频”奖。今年《留声机》大奖更换了新的赞助商:英国独立音乐出版公司Presto Music,奖项之中也不再见到“空间音频”这一奖项。
颁奖礼结束后,我在晚宴上与希拉里·哈恩做了简短的交谈。

对话希拉里·哈恩

L=张璐诗

H=Hilary Hahn

L:今天感觉怎样?不知道你几时能够恢复登台演出?

H:今天的《留声机》颁奖礼让我精神了不少,被认可的感觉很好。恢复登台,那要等我准备好,目前还没有一个日期。

L:你的小提琴老师是尤金·伊萨伊的学生,在伊萨伊的小提琴奏鸣曲中,你首先学的是第六首。伊萨伊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H:我的第一位老师是传承俄罗斯学派的克拉拉·帕克夫斯基(Klara Berkovich),她在敖德萨学琴,后来到了圣彼得堡教学,1980年代移居美国后我就跟她学琴。今年7月,96岁的她在我录完这张专辑后去世。她曾教导我去将视觉艺术和音乐联系起来看,昨天我在V&A看特纳作品的时候才想起来:你受到过的教育,总会在无意识之中影响着你。

我的另一位老师是雅沙·布罗斯基(Jascha Brodsky),他是伊萨伊的弟子,我从10岁进入柯蒂斯音乐学院之后就开始跟他学琴。

伊萨伊生于1850年代,布罗斯基先生则生于1907,而我从1990年代开始跟他学习。从音乐传承的角度看来,这一段路并不太长。当布罗斯基先生教我拉伊萨伊的第六首小提琴奏鸣曲时,这里面一些交织的联系对我就真实了起来。伊萨伊自己曾跟随维厄当(Henri Vieuxtemps)和维尼亚夫斯基(Henryk Wieniawski)学琴,而我那时也已开始碰维厄当的协奏曲。一些代际间的传承,开始慢慢带进当下。

那时我年纪还小,在学校时,你经常会接触到的是第六首或是第三首《叙事曲》。我毕业后就决定把整套奏鸣曲全学下来,并且开始在台上演奏。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在独奏会上选奏其中一首。后来我逐渐养成一种习惯,在完全基于自己直觉的基础上去读伊萨伊的乐谱,因为那时我身边已经没有老师了,他在我17岁时去世。

在录制每一首奏鸣曲之前,我会将每一曲的主题找出来,在自己开始录音之前,先把伊萨伊的录音听一遍。当我第一次从监听音响里面听到他的录音时吓了一跳:从中我能听到自己的DNA。在伊萨伊的音乐里听到自己,就像是看到镜子里的倒影一样,这感觉相当奇怪,但很令人兴奋。这也让我在演奏这些作品时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伊萨伊为后代重新定义了小提琴演奏的技法,没有他,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去拉琴。

L:我知道你录制这张专辑是为了纪念伊萨伊的《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诞生一百年。一个世纪之后去诠释这套作品,你在音乐表达上有什么新的想法?

H: 录音时,我只是希望越来越靠近作品的真谛。每一首奏鸣曲都是伊萨伊给不同的小提琴家而作的,这些人他都认识。我知道每位作曲家都会在为题献对象创作时加入独特的元素,有传言说他在这些作品中加入了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幽默。在缺乏文献记载的情况下,我只能结合自己收到作曲家新作品的经历,去想象伊萨伊与这些小提琴家的关系,将那些小提琴家和伊萨伊的录音版本对比着听。

我与作曲家安东·加西亚·阿布里尔(Antón García Abril)合作过很多,我曾委约他创作过六首《帕尔蒂塔》。就风格上来说,我将他看成是我的一位老师,因为在跟他学这些作品时,他教给了我许多西班牙音乐的传统。他对西班牙音乐史非常自豪,西班牙小提琴领域也有傲人的历史,比如萨拉萨蒂和曼努埃尔·基罗加(Manuel Quiroga),后者也是伊萨伊奏鸣曲的一位受题献的演奏家。安东在2020年去世了,当我录制这张专辑时,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以我认为适合的方式去诠释这些作品很美妙,因为最终你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如果你深入挖掘,努力寻找自己能带入作品演绎的一切,那就是最有可能的真谛。

L:最近你是否有委约作曲家创作新作品?

H:有的,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首演一部新作。在疫情期间,我意识到传统上有个交稿期限的委约创作模式对作曲家不太方便,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我会去联系我感兴趣的作曲家,跟他们说“假如某个时候你有灵感,又恰好是我感兴趣的形式”,比如我委约了好些小提琴的“安可”新作,不少作曲家在我还没去催之前已经完稿。近年跟我有合作的作曲家包括了Michael Abels和Carlos Simon等人。

L:前两年你参与创立了一个AI项目,这个希望将人工智能这一工具与音乐表达结合起来的探索如今怎样了?

H:我已经没有直接参与,只留一个“参谋”的名衔。目前我对这个探索感觉有点复杂。我对人工智能作为工具是有点期待的,比如作曲家通常需要做很有很多重复的无用功,AI可以协助这一部分,让音乐家集中在创作本身。但问题在于我发现不少AI开发者并不愿意去全面了解整个行业,而只想去做易于呈现的那部分。假如AI开发商们真能提起兴趣去跟音乐工作者做沟通就好了,因为这原本正是一个写代码为未来设下标准、为创造力和个人创作空间带来积极变化的时机。然而迄今为止我并没看到这方面的结合,反倒是科学家和音乐家两者的分离。AI音乐最终将自成门派,我很期待到时会是什么样子。


撰文

张璐诗

在国内外从事古典音乐专业报道与评论10多年,现居伦敦,视野遍及全球。


这里是张璐诗在橄榄古典音乐的专栏,在这里,你们可以通过她敏锐而广阔的视角第一时间洞悉国际乐坛最新动向,发现前沿音乐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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