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美国东海岸的辛辣锐评
1924年2月首演后,《纽约论坛报》对格什温的《蓝狂》首演的评论是如此辛辣:“这些旋律是多么陈腐、软弱和常规;和声处理是多么感伤和空洞,在烦琐且无用的对位法掩饰下!……为这毫无生气的旋律和和声而悲叹吧,它们如此缺乏原创性,如此陈旧,如此缺乏表现力!”。然而,今天的《蓝狂》被认为是交响爵士的先锋范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难以重新捕捉到这个想法在当时看起来多么具有挑衅性和争议性。
格什温很快就对这种刺耳的评论习以为常。四年后,《纽约电讯报》将他的《一个美国人在巴黎》斥为‘令人作呕的胡言乱语,如此沉闷、支离破碎、单薄、低俗、冗长而无趣,连普通的电影观众都会觉得厌烦……这部廉价而愚蠢的作品显得徒劳无用、笨拙无力。’ 甚至到了1935年,距格什温因脑肿瘤去世不到两年时,《纽约论坛报》仍然将《波吉与贝丝》中的声乐作品——这些后来成为世上最受喜爱的歌曲之一——描述为这部新歌剧的‘主要弱点’和‘对其音乐完整性的瑕疵’。
为什么在格什温迅速成为流行歌曲创作领域的顶尖人物时,美国东海岸的批评界会有如此多的恶评?文化精英主义无疑是这一现象的核心——他们怎么能容忍一个来自“流行歌曲巷”的作曲家妄图尝试创作音乐会作品!
值得注意的是,《波吉》的评论者不喜欢这部歌剧的歌曲具有商业潜力,他们将这些歌曲称为‘必定会成功的垃圾’,并认为这些歌曲‘无疑会增加他的声望和名气’,而《一个美国人在巴黎》则如此低俗,甚至连影院观众都会对此感到厌倦。同样,《蓝色狂想曲》被批评为‘陈腐’和‘感伤’。的确,格什温的《狂想曲》在结构上相当松散,确实给了古典批评家把柄——这种批评也曾被用来攻击柴可夫斯基和格里格最受欢迎的作品。
《蓝狂》的诞生是受著名乐队领队保罗·怀特曼 (Paul Whiteman) 委托,于1924年2月12日在纽约市伊奥利亚音乐厅举行的题为“现代音乐实验”的音乐会上首演,那天正是亚伯拉罕·林肯(美国第16任总统)的生日。于是这场活动所要表达的核心主题顺理成章是“何为美国音乐?”评审这一难题的著名音乐家包括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和小提琴家雅沙·海菲茨(他们都不是在美国出生的)。而此次活动的策划者怀特曼,则带领来自皇家宫殿(一家百老汇舞厅)的管弦乐队指挥了这场音乐会。
怀特曼本人很擅长爵士乐编曲,他在音乐中吸收了法国印象派作曲家的和声,这成为了20世纪30年代席卷全球的“大乐队摇摆风格”的重要成分,而这种风格本质上与1910年代在新奥尔良诞生的“正宗”爵士乐关系不大。因此有人认为怀特曼的编曲“更像是对真正爵士乐的苍白模仿”。再加之他本人又是一位非常富有的白人美国人,许多人讥讽他也敢自称“爵士乐之王”。但是,有着崇高地位的非裔美国爵士音乐家杜克·艾灵顿,却公开为怀特曼的“爵士乐之王”头衔背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比他更确定、更有尊严地担当这个称号。”
因此,由怀特曼牵头的这场“现代音乐实验”活动,才会备受音乐界关注。他精心安排了一系列节目,试图展示爵士乐和古典音乐的不同特点,并探索它们之间融合的可能性。《蓝狂》作为音乐会的高潮,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个节目压轴。「为了举办这场“实验”音乐会,怀特曼投入了1.1万美元(约合今天的20万美元),但他估算自己亏损了7000美元。上台前,他还因紧张走到外面,看看雪中的街道上是否有观众。结果他看到人群“拼命想挤进门”,后来票房工作人员告诉他,“票本可以卖出十倍”。」
《蓝狂》的灵感来源于格什温1923年乘火车前往波士顿参加他的音乐剧《Sweet Little Devil》首演的旅程。他回忆道:“正是在火车上,那种钢铁般的节奏,那种嘈杂的碰撞声常常能激发作曲家的灵感……我突然听到,甚至在脑海中看到《蓝色狂想曲》的完整结构。我将它视为一种美国音乐的万花筒——展示我们的多元文化,我们无与伦比的活力,蓝调和大都市的疯狂。” 他后来形容这首作品试图融合爵士与古典元素是“一项艰难而危险的任务”。
然而这部作品在怀特曼举办的音乐会开始前仍未完成,格什温在首演中担任了钢琴独奏(有评论家形容他上台时表现得“有些羞涩”),据说他在演出中即兴演奏了部分段落。
最初,《蓝色狂想曲》被命名为《美国狂想曲》,最终的标题是由格什温的兄弟艾拉提出的。据说他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观看了惠斯勒充满蓝色调的画作后深受启发。格什温和怀特曼于1924年3月在伊奥利亚音乐厅再次演出了这部作品,并于4月在纽约的卡内基音乐厅进行了表演。随后,怀特曼在美国各地巡演,还在1926年将其带到欧洲,或许是响应了格什温的朋友卡尔·范·韦克滕(Carl Van Vechten)在给他的信中所表达的观点:“一直向前走,你将让整个欧洲为之倾倒。”
穿越百年的评论分歧
格什温在1924年6月为维克多唱片公司录制了《蓝狂》的原声版,并于1927年4月录制了电声版。由于78转唱片技术的限制,这两次录音都对作品进行了大量删减。不过,格什温在1925年还制作了一卷完整的钢琴独奏录音。在1934年,为纪念《蓝狂》首演十周年,格什温在短短29天内在美国和加拿大的28座城市中演奏了这部作品。那时,他已经收到5万美元的报价用于将该作品改编为电影;1987年,联合航空公司每年支付30万美元的费用,用这首曲子作为其电视广告的背景音乐。
然而即便这首作品从商业层面来说已经所向披靡,但对它的评论始终存在分歧。例如,著名指挥伦纳德·伯恩斯坦是交响爵士的热情支持者,但他对这部作品评价不高。1955年,他称这首作品“根本算不上是一部完整的作品。它只是一串用面粉和水粘在一起的独立段落。”虽然他承认其中的主旋律“极其出色——充满灵感,如同上帝赐予的一般”,但总体评价是“你可以删掉其中的部分,而不会对整体造成任何影响,除了让它变短一点。” 另一方面,偏向古典的评论家们抱怨这部作品的结构弱点,而爵士音乐家则认为它不够“爵士”。后来,一些音乐家对这首曲子进行了爵士化改编,其中包括格伦·米勒(1941年)、杜克·艾灵顿(1960年)和马库斯·罗伯茨(1996年)。
作曲家兼评论家维吉尔·汤姆森在1935年对《蓝色狂想曲》的评价,可能是对这部作品意义最为贴切的诠释。他指出,《蓝色狂想曲》是有史以来由美国作曲家创作并取得国际成功最多的音乐会曲目,他赞扬这部作品是“由一个懂得如何直接传达音乐理念的人所完成的专业水准之作”。汤姆森对《波吉与贝丝》的评价同样适用于《蓝狂》:“这部音乐作品不拘一格,它能够流行、世俗,同时又能作为一部专业作品继续前行……我倾向于认为格什温向他的听众,那些既惊讶又稍感不安的公众,呈现了一个真实、鲜活、温暖而亲切的新生儿。
编译自《BBC Music》2024年2月刊《Cover:Rhapsody in Blue》,译者:李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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