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老憨
长诗一首
作者丨思铸航
祭神札
1
我们打赌：这时一切都已结束，或者
根本没有存在过。幸存者苟活
或者作为先启者，制造古谣与巫术
我们，我是指排出无限的空间里不可细究的我
兽、神、管理员，随便怎么称呼，都在流亡
都在消逝与克隆中间怀念
沙棘扎遍河堤，树从银白色墓园离场
人群走过，调侃死者，一桩四十年前的凶杀案
我们，并不具备某种值得深入到身体的哲学
梦想，从洞——帐篷、米缸、头颅各地区的洞里
以蜂鸟的姿态离开，有没有一个夜晚你突然
醒来，就意识到新的一章泯灭过几千次
又重新开始？
2
野风暴，控诉我们的族群，在春天
始末，释放沉沉的死水音。枯朽舌头
复原祭词的纹路，我们顶着万种余烬
向海之上迁移，交出引爆深夜的天赋
火焰，极平旷的紫色大地，呼声疯狂袭来
我，之中最年老的部分，认可虚构的一道河水：
“天色发白之前，你甚至有权出征白夜”
我，之中最不知满足的部分，闭上眼睛：
“去神秘的平原拼杀寒冷，去路过英安镇”
死因，以及多数答案，在那里——
3
在席力图召，这个痛苦的我记得
由鸽群选出代表，在飞檐停顿
一朵流云变暗的时间，接着降临我略低的左肩
就像命运，压下来，压下来
就像任何大词，压下来，不具有任何品德
年轻的我收集歌，而非美的证据。如此
现如今我常选择和山内部相对永恒的苦胆
同频凝固
4
你从白鹭细软的喙上走来。你登场，没有
统计是第几次。“你来扮演城堡的女公爵”我们
达成共识，用野草龟壳镜子泥土构成这不象征什么的建筑
海岸线的幽灵盘旋在大观园上空，你跨上那匹
白马的骨头，我抽泣，为这场大雪迟来太久
“披着氅衣，那队单薄的影子，摇晃的轿子
贾宝玉站在屋檐下望那两只冷鹤”
万物正向这个冬天聚拢，你描述将万物放出体内
那一瞬间的快感：致命的，正如诞生
我们有总结的坏习惯，习惯让诗大于常识
你难以置信，短暂的北风在判决生锈的长街
我的父辈并不否认：想念故土是一种惩罚
5
宝石，摘自一家老字号，秦岭以北的桦木箱
都在孕育宝石与潮湿。鼠皇帝搬运首都
到打雷的地方去：“迎接裁决，比等待体面”
他向我鞠躬并提出邀请：“在人间，就莫作鼠辈了，
死亡是在一切复兴之后”
你凝望村庄的形状，在我眼里是危险的前兆
那些没有家的水手，每天都要计算任何事的概率
孩子们在花野上奔跑，吹哨子，抛掷冰块
旱厕东方的土坡上，阳光被两双昏惑的瞳孔辨认
有人脱下裤子，阐述起新颖的观点
通往祭坛的小路上，庸俗的同窗正经过我
发出低俗而难以抗拒的笑声，“瞧你！”
她说，瞧你……我的衣服是同一种布料，可燃物
的那种颜色，吸引群鸟，和睾丸松垂的公山羊
看我！是的，这笑声大胆且直白，易于理解，易于
点醒痛感
6
“去监视水，”最年老的我说，“我听到了不属于他的呻吟”
我听到摩擦，以及轻微的爆破，可能发生在口腔或者
舌苔上，“也许是幻听，不过去吧，去抵消年轻，去成为我”
于是桥镇倒塌，不会重现：蟒蛇觊觎守墓人偷窥寡妇的
深夜。我回到主视角的支撑体，承认半生的重量
向北方游去，划拉双臂如一只寄生在文本里的雨蛙
……
生日快乐！我正是在那片幽冥中与他对坐
这二十年没有那么久，更像是两个月。他眼中的焰
水身也无法抑制。毕竟我们没有庆贺的理由
“那只鹿步伐中有虎的杀意，而经过草原时我如此清澈”
我舍去吻，原谅他的伤口——“溺亡的灵魂，我通常
送他们前往意识之外的归墟……
尘土改变时间”
A
所有的王聚集在新复活节。天台的城市露营地
雨水在校准空白的夜晚。我，史官，依据对神的冒犯
从有史以来的所有夏天被选中。所有的王共同落座
所有乌云闭紧嘴巴，只是下着，短翅迅足长蝽
从空调室外机管道走进会场，其语让人忽视年龄：
“日月周而复始，先贤无有能易，故世无永恒”
哲人饮泣，携众信徒朝黄金观音叩头。王们在对视
无人撑伞，有些腿脚在离场，有些站上高台
万米下的贞观路传来雷声，新能源汽车在自燃
嚎叫，这雨夜，我听到绝望的死者央求泥土回到坟墓
这之中，有人类的影子，我看到，他从翅膀与皮肤中走出
北大街的乞丐，我那名字被没收的父亲，眼中有暗暗的
极光：“知识阻碍革新，并致我们于死地”，所以
我们能不能否决天空，让最轻的时间留在面颊
我们能不能挽回夜晚的绸缎，来绷平眼睛的皱纹——
能不能递送出语言，忍受地表以下的密度来换取永恒？
B
……这是什么地方？郊区旅馆，钟点房。没有人交代什么
我在阴天浑身困乏地醒来，气流神经淤堵，脑缺似地往我胸口
撞击。噢上帝，此刻我信你，但也信如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看见蝴蝶被雨滴击中了……红色。红色。我下楼
老人坐在柜台里看一场球赛，不开灯。很多人，在绿茵地
以及腐肉堆上，我知道，一并堕落。这垃圾样的土城
一切都在追赶数字，追赶一个结果
暴露狂站在煎饼果子三轮车前要一杯豆浆
他们跟在我身后，我手里有这个雨季的全部真相，我是
史官，人王的儿子，现在——被跟踪。“我已经
重拾抒情了，”我说，“真的，历史虚幻，总觉得
被所有人瞒着，不是吗？”
女孩被蝴蝶击中，扶墙走进城中村
他们拦住我。红色。其中一个人的眼中我看到愤怒
三两秒，而已。十月，秋天能不能快点过去？
黑影们冲进我体内，顷刻间我想到梦境饱和时，也如此
充满你。现代性告白，现代诗，你们不明白
我在暴露狂和女孩的注视下朝缺失井盖的大洞
这被窃取了心脏的城市唯一的空——呕吐
C
短命的国。人王坐在窗台，召唤毕方，只是为
点一颗烟。现在我是他的儿子，不再是会写诗的史官
永远不再是，虫族狭隘的欲望已经进入我
“雨不会再停了，”父亲说，“不能怪我们”
潮湿会复活很多梦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将不能理解
万物被改写，“爸，我们逃”。我的雨蛙在下水管道匍匐
等待——
倾斜的山脉落满尘灰，我生锈的弟兄从大厦和
氖气灯瓶走出，面对父亲流下热泪
纸翼滑翔机抛下悬梯，你向上，我眼里
神圣的年龄，不应得到一切指控
7
我走上贫穷的歧路，没有沿着河水的踪迹
也并非归途。饿肚子的妇人排长长的队，孩子
拖在一边。我的嗓音具备绵羊的温柔，以及
黄金般的秋意：“回家去吧，五谷已摆满案几”
“大人，我们不知道能等来什么，对于队伍尽头的一切
我们都欣然接受，即使是谎言”
我无法捧出火焰，母亲，现在我已知道
你怀孕时目击的紫色天光并未降落在我的口舌
8
树的延伸一如噩梦，村庄、附近的镇子都在变形
假如这是最后一天，宇宙准备清算我们。来不及反悔
我哭着走上秦直道，历史带给了我们什么？
——历史带给了我什么？
假如这是最后一天，植物窜出地面扎向虎豹
9
我醒时，河水空出了时间，在山洞里。河水
已经穿过稚嫩的草场、霜打的平地，抵达白夜
只是有可能，我是说，你还在这里？
你还在这里，我最敏感的一根肋骨
田野上碎开的房子，风在踌躇，那我们住进去
仙人远亲们收拾一地旧表情，出门又回首：
“你，不跟我们回天上了？”
愿死亡常伴有恩典，姑姑念出颂词，赐你们这对鹣鲽
永恒的安宁。你的脸面朝野花，就是祭拜野性的母亲
D
我的腹腔生热，台风要来了。我知道，因我
曾在边境生活多年，学会对古老的事物过敏
兽群在鹿司命的带领下进入广场，没有鏖战
狐狸占有了公园，并请出舞者，我受降的同胞：
如果我们不再爱了……
可是还有希望
E
宫殿流逝光影，铜兽面具空着双眼，套着象牙
我取下并戴上。所有神，所有世界的皇帝站在台阶上
我就从我滚烫的肚子里抽出一柄刻着符号的桃杖：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
渴，欲得饮，饮于河、渭；
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
弃其杖，化为邓林。
我乃人王之子，地球的史官，向你们汇报！”
楼，一座一座成为灰烬，没有剩下的，包括古迹
最后死亡的是河水，一切未被讲完的
都在自以为是的隐匿中消逝。你们的儿女你们的
兄弟姊妹都作了罪人。名列各种排行榜的人在损坏声望前
先损坏声带，冲击耳蜗，巫女们甘愿进入监牢
没有乱交，没有狂欢，没有人指望复活……
——而最后我瞥见他，双眼里有这天堂最后的怒火
10
宫殿流逝光影，铜兽面具空着双眼，套着象牙
我取下并戴上。所有神，所有世界的皇帝站在台阶上
我之中最年老的部分并未参会，在人间奄奄一息
你穿得尤其正式，眼睛美得史无前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我是我深陷爱情的青年部分，最后的河水之友——”
最先死的是祭坛。接着村庄倒塌、远山崩毁
你们当中一些人神参与过的神话被人遗忘，源头的记忆
被删除，权力被削减，满眼云川氧化。道德成为
战争中最好的武器，被高价倒卖。我曾祈求飞升的女性
给我力量，直到我见证王母为了生存成为娼妓
最后死去的是河水，起先我并不知道，后来他不再呻吟
——但你我多幸运，如此坚定地选择不朽
F
还剩下沉睡。我们的赌约已在无数黑暗里
变化，的确不是所有的都在消失——
有时我们去草原放牛羊，唱牧歌，写盾般的短诗
有时在河畔打坐，让安静审判人世
那么让雨成为斧钺！你随房子生长，死亡
计划错误，孕育毁灭
我来面对苍老，手握祭词，走进年幼的秋河
作者简介：思铸航，2004年生于陕西，辑有诗集《秘境，大雪的辩词》（2023）、出版小说集《镜歌》（2022），与友合办《马赛克诗刊》《西北》，现居西安、珲春。
主编： 贝加
美编： 馒头
编辑： 憨头、馒头、祁爷、诺布旺典、岛吉嵯木
执行主编：小爱
视频采集：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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