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 1895.5.12~1986.2.16),是近代第一位用通俗的语言,向西方全面深入阐述东方哲学智慧的印度哲学家,对西方哲学和宗教领域产生过重大影响。其思想近年来被中国内地知识分子慢慢熟知,影响力也逐步扩大。
克:我想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创伤......不是身体上的伤,因为这种情况很容易处理,我看得见它。如果感觉疼了或痛了,就去做些治疗就好了。但心理创伤......我越是想办法解决越是试图逃避,它反而会持续存在。
因此我能不能只是看着这份创伤?它并不是一种幻觉,因为伤痛感是由念头制造出来的,它已经成为一种事实,感觉上就像教堂里的东西一样真实,对不对先生?这两者都是实际存在的。所以,我能不能只是看着心理创伤这个事实?
观众:先生,我可以在内心里重新唤起那种感觉,我已经这么做了。回想起某个特定的场景时,内心的那种感觉已经升起。但你所说的是下一步要做的事,其实一开始你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克:请注意,请慢一点。明白吗先生?你受了伤害,不是吗?我们所有人,就像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经历过各种伤痛。人际关系、整个世界的运作方式就是会造成彼此伤害或是相互恭维——这两者并无差别。你能观察到这一点吗?如果你确实是在观察,难道真相不会完整地呈现出来?
观众: 创伤的力道和以往不一样了,与它共处我感觉没那么痛苦了。
克:在座各位谁受伤最严重?(捂脸笑)好吧,让我来说说。
我有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事实上并没有,但就拿我举例说明吧。假设我在心理上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害,于是采取各种方法逃避、压抑、控制这份痛苦,而且拒绝他人继续伤害我,于是筑起了一道心墙将自己孤立起来,以为这样做就不会再受伤了。但是在这种自我孤立中始终存在着恐惧,对不对?
(克稍微停顿了几秒)
这就是让创伤的真相绽放的过程,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它。不知道你们能理解吗?透过觉察你就能知道这份创伤感产生的整个来龙去脉。
它之所产生是因为我有一个良好的自我形象,所以真正感觉受伤的是那个形象、意像,是我对自己的看法受到了伤害。所谓的伤害指的就是:你说我很淘气、我很丑、我必须比弟弟优秀、我必须成为圣人、我必须成为商人等等。你们明白吗?
观察创伤这个行为本身就会把一切心理活动揭露无余,对不对?你是这样在做的吗?
(看向提问的那位观众)
因此,我要完全允许创伤自由绽放,明白吗先生?就是因为有了这份自由,所以伤痛在绽放之后就会自然枯萎凋零而形成不了真正的心理创伤了。不知道你们能明白这一点吗?
观众: 也就是说,心理创伤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阻止了它的彻底呈现。
克: 什么?
观众: 创伤仍然存在是因为我们阻止了它被完整揭露。
克: 创伤一直在那里,而你却从未真正面对过它!
观众: 没错。
克: 这就是我要表达的——你从未真正直面它然后告诉自己说,“看看,我受伤了,且让我检视一下这份创伤。”
观众:你低估了面对创伤本身会带来痛苦这件事。
克: 当然会痛苦,先生。
观众: 面对创伤会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克: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会说......你们是如何面对这个问题的?以一种开放自由的心情,还是带着偏见、结论等先入为主的想法,以为“我必须这样”、“绝不能那样”、“我得控制局面”,还是你能......明白吗?......去自由地探索?如此一来,问题就会像海浪那样在化成浪花后消失于无形。
观众:但克里希那穆提先生,事实上——我不确定你是否想讨论这个事实——面对创伤时你必须承受巨大的痛苦!
克: 是这样吗?
观众: 不是吗?
克: 我表示质疑。你瞧,先生……
观众: 我认为不仅仅会痛苦。
克:等等,等等。不仅仅会痛苦,我同意这一点。现在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面对本身就会引发恐惧,这是辛恩伯格所要表达的。我问他真是如此吗?还是因为我有一个“面对创伤可能会导致痛苦”的想法,所以才感到害怕的。你明白吗,先生?因此你并没有真正在面对。
观众:但痛苦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因为我以为这样做会令我感到痛苦。
克: 是的,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所以你并没有真的在面对痛苦!
先生,你看,我或任何宗教人士都想知道神是否真的存在,对不对?
(看着观众)
这在印度是个永恒之歌,眼前这个国家也是如此。不管你有什么信仰,基督徒或其他教派,难道你不想弄清楚是否真的有神吗?或者你只是在口头上说“没错,我信神”?但这是毫无意义的!要想找到答案,你必须自由地面对这个问题,不带有任何结论、你自己的信念、偏见及成见。所以制约你的就是“神”这个概念本身。明白吗,先生?
(克看了看那位提问的观众)
不,你没理解。
观众: 可是你又跑题了,让我们回到害怕面对创伤这个主题上来吧。
克: 好的,先生。
观众: 让我们先把神放在一边。
克:我之所以提到可怜的神,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说清楚。
好吧!如果我是在心理上受到了伤害,那么我要如何面对这份创伤?假设你也受过伤,那么你是如何面对你的创伤的?说说看吧,先生们,告诉我你们的办法。
观众: 没什么方法,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能一走了之。
克: 我想问的是……逃避就是你的办法吗?
观众: 但那并不是一种方法啊。
克: 那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我同意,但事实上你就是在逃避它。
观众: 是的。
克: 所以我问的是,你的办法是什么?你的应对方式就是从它身边逃走。
观众: 我确实是在逃避。
克: 这才是真相!你们的对治方式又是什么呢?有人想说说吗?
观众:我们会思考这个问题。
克: 什么,先生?
观众: 我们会展开深思。
克: 你们展开了思考。这就是你的方法。那么你是如何思考的?
堂吉: 我脑中有一个完整的画面。
克: 堂吉,你是如何应对创伤的?
(等了几秒钟)
天呐,看看我们是如何逃避每一个问题的!
堂吉: 我知道这不是个自然绽放的过程,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停止,变成了一块绊脚石,无法再继续向前发展。
克: 所以你的方式就是把它变成障碍。
堂吉:那......
克:不要转移话题!你面对创伤的方式就是你没法儿面对它,因为你们之间有一堵墙。
堂吉: 没错。
克: 好的。其他人呢?
观众: 我们似乎对这个问题已经得出了某种结论。
克: 所以你的方式就是带着特定结论去面对它。
观众: 然后我就无法看见真相了。
克:所以你面对的方式就是直接得出结论,另一个人则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还有一个人选择了逃避。这些方法都是在阻碍我们直接面对创伤。如果你真的想好好观察一下你受到伤害这个事实,那么就必须先放下结论,既不能逃避也不能主观臆断。你们能做到完全敞开吗?
假设你正在读一本侦探小说,如果事先就知道了整个情节,那么你很可能会弃书而去。但如果你毫不知情,而内容又相当引人入胜,你自然会把整本书都读完。
同样的道理,你受到了伤害,而你真的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去寻找真相吧!但是要想发现真相,你必须像读一本好书或小说那样,带着同样的好奇心和渴望保持住觉知,看看会发生什幺。但你们连这个都不去做!因为如此一来,你就有可能彻底消除所有的内在冲突,而这意味着心智必须是非常清明的。
观众: 也就是说,我们害怕的不是创伤本身而是不确定创伤消失后会发生什么?
克: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因为创伤给了我一种身份认同感,明白吗?创伤使我成为了某某人,没有创伤,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堂吉: 可否这样说,创伤之所以形成是因为我们想要拥有一个美好的形象......
克: 关于你自己的?
堂吉:来自他人的好评。
克: 还有你给自己的。
堂吉:对。
克: 主要是关乎你自己。
堂吉:对。
克: 所以是你自设的那个美好形象被戳了一下,有人在上面扎了一针。
堂吉:没错。
克: 于是你就受伤了。
堂吉:是的,但这是因为我们内心里有一种根本的渴望,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
克: 什么意思?
堂吉: 我们内心有一种根本的渴望。
克: 根本的疯狂吧?
堂吉: 渴望。
克:这个词儿用的不错,很形象。
(众人笑)
堂吉: 不,我是说我们有一种需要被他人认可的根本渴望。
克: 是的,先生,是的。
堂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维护这种自我形象的原因。
克: 是啊,先生,我们根本就是疯子啊!
(全体哄堂大笑)
堂吉: 怎么会是疯子呢。
克:没错啊!
(克大笑)
克: 我们本质上就是疯狂的,你说的很对,先生。
(克收起笑容,停顿了几秒)
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继续下去了。
观众: 不要继续疯狂吗?
克: 你明白吗先生,这说明我们根本无法安住其中,让问题本身为你揭露答案。
(克轻轻摇了摇头)
堂吉: 这不正是我的情况吗?我的意思是,心智编织了出一套剧情,而我的主要问题是我臣服于对他人的认可了......
克: 等等,堂吉,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些了。
堂吉: 没错,但是我该如何放下呢?我是说这似乎……
克: 我说过了,透过观察你自然会放手。看在上帝的份上,堂吉,认清这个事实吧:你的父母、学校、老师、媒体宣传全都在制约你,周围的一切都在影响着你。你能不能——好好听着,堂吉——你能不能观察一下这种影响对你所造成的压力?只是去观察就好了!
翻译:诺米
审译:因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