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一中是我的母校,1979年至1985年,我在这里度过了6年的美好时光。一中校园里参天高耸、枝繁叶茂的银杏树,见证过我和许多学子的青春梦想。可叹我学无所成、有愧老师的厚爱和栽培。但老师们对教育事业孜孜以求的忠诚、对学生的关爱,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多么令人神往的学生时代,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邢桂范老师是我初中的老师。我对邢老师一直非常尊重和感恩,因为邢老师在学业方面发现我有那么一点儿天分,给过我许多鼓励和支持。但也有愧疚和不敢面对的成分,因为各种原因,大学毕业后,我这个曾经自认为有远大抱负和家国情怀的年轻人,在时代的洪流下,困惑中走上了另一条人生轨迹,成了一名近似商人的房地产职业经理人。虽然保持了读书习惯,却于学术毫无成就,徒叹“老大嫁作商人妇”,深感愧对邢老师的教诲和器重。
邢老师初二起教我们政治课,似乎是刚刚大学毕业。想起邢老师上课的情景,他那特有的略带腼腆微笑的面庞和洁白的牙齿,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政治课原本很枯燥,但邢老师讲得很生动,让我喜欢上了这门课。记得邢老师给我们讲过孔子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还给我们讲了陶行知先生说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从那时起,因为志趣相投,加上年龄相差不大的原因,我们有了这层亦师亦友的关系。有时会在一起聊天,还会到邢老师家里坐坐,甚至还经常留在邢老师家吃饭。
当时邢老师藏书很多,满满两三大书架,多是世界名著。记得有《战争与和平》、《巴黎圣母院》、《呼啸山庄》、《红与黑》、《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忏悔录》、《约翰·克利斯朵夫》等等。坐拥这么多好书,当年让我特别羡慕和神往。
上高中后,也经常找邢老师聊天,谈学习心得;每年过年都要到邢老师家拜年。和邢老师在一起,听他娓娓道来,是种很大的享受。
在得知我被保送上大学时,邢老师很为我高兴,我们一起去第一海水浴场游泳、邢老师还请我吃了顿饭,以示庆祝。临行前,邢老师还送我的一套他收藏的《辞海》语词分册和历史分册。这套书是我大学时代常用的书,至今保存在我的书架上。
记得当时邢老师常鼓励我努力上进,为工人家庭的孩子争口气;还认为我在他教过的学生中,读书多,属于比较有天分的那种,应当在学术方面有所成就。感慨现在没有走上学者之路,想起当年邢老师的谆谆教导,常感到如芒刺在背,有负老师的教诲。每念及老师当年的殷切期望,总想起学者王蘧常先生感念他的老师康有为的那段话:“一言心许,铭肌镂骨感平生”!这句话正是我受知于恩师邢老师门下,感激和愧疚之情的写照。
张永清老师是我初中3年的班主任,非常敬业、未见懈怠过。她是位数学老师,是当年一中著名的严师,在班级管理方面有很独到的一套。
在张老师的课上,交头接耳一点儿机会也没有;谁想走神儿,那是不可能的,让张老师发现了,除了点名站起来外,还会受到一顿声色俱厉的训斥。做张老师的作业,只要字迹潦草,不管内容如何,直接一个大大的红叉,判上重重的二字——“重做”。
张老师责任心很强,别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她经常悄然躲在窗外观察,看哪位同学做小动作或者不认真听讲。只要被发现了,下课后免不了一顿训斥。
有一次我被张老师逮了个现行。那时前海经常有海军做气垫船实验,轰鸣声很大。上课时,我听到轰鸣声侧头往窗外看,恰好被张老师发现了。课后被张老师一顿严厉批评,还责令我同桌女同学把我旁边窗户最下一排玻璃全部用白纸糊上。
夏天的时候,午休时经常有一中的学生跑到贵州路海带养殖场内一个叫大池子的地方洗海澡。进入大池子要翻过一道墙,墙很高,而且底下是一堆乱石,很危险。大池子虽然平时风平浪静,但水很深。遇到风大时,涌浪也很大。记得一次大风天,就有同班的一位同学抽筋了,直喊救命。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太理他;后来发现他被涌浪冲得时沉时浮,才明白他真的遇到危险了,我和几个同学赶紧跳水游过去,奋力把他拖上岸。
因为有危险,张老师明令同学不许去大池子游泳,但大家还是偷着去,不是不怕张老师,而是抱着侥幸心理。下午上课前,张老师走进教室看到某几位同学脸色晒得黑红、头发刺棱着、脸上有明显的盐渍,就知道这帮不听话的孩子又去洗海澡了。通常会厉声喝问:“去洗海澡的给我站起来!”如果一时没人敢响应,就会继续说“敢做不敢当?还得让我一个个检查?”大家就只好乖乖站起来,免不了一顿训斥,还要各自保证再也不去了。但风头过后,大家还是偷偷去。如果被张老师再发现,还会招致一顿更严厉的批评,其中有几次还有我。现在想想,学生偷着去危险的地方游泳,老师不仅要担心我们的生命安全,而且也担了很大的责任。在这件事上,我们这帮不听话的孩子不免让张老师挺伤脑筋。
张老师不光有严厉的一面,也有非常可爱的一面。她虽然讲的是非常理性的数学课,但讲到特别处也常常是笑容可掬,声情并茂,甚至手舞足蹈,非常之投入。经常的口头禅是“左看一朵花,右看美煞了”;辅之以滑稽、夸张的动作。现在想起她那洋洋自得、非常自我投入的表情,经常忍不住想笑。
张老师当年为了学生撇家舍业,非常不容易。她当时是3个孩子的母亲,印象中她好像没太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几乎把全部身心都用在教学和班级管理上。中午放学时,常常见她的小女儿脖子上挂着钥匙、拿着饭盆到学校食堂打饭。
教务主任张君一老师在一中任教的时间很长,在世时堪称一部一中活校史。老师同学都知道他学问很大,有“高山仰止”的感觉。套用评价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是“教授的教授”之说,张老夫子堪称一中“老师的老师”。
记忆中的老夫子平时不苟言笑,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衣着很朴素,常年光脚穿老式布鞋。张老夫子给我的感觉有些像《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
其实我在上小学二三年级时,就见过老夫子。我的邻居小伙伴儿因为他父亲是老夫子学生的缘故,他当时跟着老夫子学书法。记得老夫子给他写的柳体仿格,让他照着写。我曾经陪他交作业,见过老夫子。记得当时老夫子正在挖干道,穿了双水鞋。这是我关于老夫子的最早记忆。后来知道那时他文革中受到很大冲击,被剥夺了教课的权利。听别的老师说,平反后他对参与过对其迫害的老师和学生并无怨毒和主动追究。
当年在我刚升入初中的开学典礼大会上,老夫子给我们讲了“程门立雪”的典故,号召全体学生学习宋代杨时(龟山先生)尊师重道、虚心学习的精神。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典故,对老夫子的博学肃然起敬。
其他老师有事,常由老夫子代语文课,经常讲书本以外的知识。当年老夫子是一中的教导主任,老师学生都称他张主任。其他老师有事,常由老夫子代语文课,经常讲书本以外的知识,很扩大学生的视野。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老夫子代课,谈到崂山登瀛村,讲到东晋法显西行印度求法以及《佛国记》。说法显途径狮子国,也就是现在的斯里兰卡,从海路回国,有可能就是在崂山登瀛登陆的。给我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有一次老夫子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俛”和“頫”,问我们这两个字分别读什么?有同学回答读“miǎn”和“tiǎo”。老夫子帮我们纠正:“俛”和“頫”是“俯”字的异体字,读音和意思都一样。但“頫”字用在名字上,不能和其他二字通用,还举了元代“赵孟頫”不能写成“赵孟俛” 和“赵孟俯”的例子。
有一次代课,正好要讲契科夫的小说《变色龙》这篇课文。老夫子在黑板上写了 “柴霍夫”3个字,问同学谁知道这个名字。大家面面相觑,无人能答。老夫子最后揭晓答案:柴霍夫就是契科夫,只是早期翻译和现在翻译的区别。
还有一次谈到,青岛方言和普通话声调完全一致的词语不多,“埋怨”这个词倒是完全一样。仔细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
某次上课,老夫子在黑板上写了首岑参的诗:“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问我们这里“龙钟”是什么意思,大家的回答都没说在点儿上。老夫子告诉我们“龙钟”原意是哆嗦的意思。引申为:老态龙钟的“龙钟”是说年纪大了,上年纪的人特点就是哆里哆嗦;双袖龙钟的“龙钟”说人流泪抽泣,也有哆里哆嗦的动作。老夫子的讲解让我们豁然开朗。
记得在当年青岛一中的礼堂主席台两侧曾经挂过老夫子写的狂草,一边是“踏遍青山人未老”,另一边是“风景这边独好”。很有怀素《狂草千字文》和张旭《古诗四帖》的神韵,看罢由衷地佩服老夫子的才情。
老夫子看似难以接近,实际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在我大学毕业工作分配陷入困境时,无奈中找到老夫子。老夫子亲自给一位在政府部门担任领导的一中老学长打电话,帮我咨询相关政策,让我至今感念。
2012年秋偶翻网页,惊悉85岁的张老夫子已于一个多月前仙逝。顿感这位饱学老人的故去,对青岛一中和一中的校友而言,是失去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为寄托哀思、为纪念这位为青岛一中及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的先哲,按文人旧俗,我撰写了一幅挽联:
上联言老夫子深厚之道德学问。“沧海之容”概括老夫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崇高境界。“厚德”典出《易•坤》:“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下联言受教于老夫子的一中老、中、青三代学子失去良师的哀痛之情。“泰山其颓”典出《礼记•檀弓上》:“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朱佳老师从初二起担任我们英语老师,那时她似乎刚参加工作,工作非常认真,对学生也非常好。朱老师也就比我们大10岁左右,和很多同学的哥哥姐姐差不多大,大家觉得很亲切,很欢迎这位像姐姐一样的老师。
平时上课难免不会有个别同学调皮捣蛋。通常这种情况任课老师会向班主任老师反映,闯祸的同学免不了就会招致班主任老师一顿暴风骤雨式的批评;写检查是小事,有时还会把家长请来。记得一位同学不知怎么忘乎所以地称呼Teacher Zhu为Teacher Pig,也许觉得朱老师年轻好欺负吧。记得朱老师气得眼泪夺眶而出,但并没有当场发火。我们都觉得挺过分的,也感到他祸闯大了。
下课后,这位同学诚惶诚恐地跟在一脸严肃的朱老师后面,被请到办公室谈话。老师怎么批评教育的、学生怎么表示痛改前非的就不知道了。这位捣蛋鬼回来说,中午朱老师还他请吃了顿饭,并且并没有向班主任告状。
自此这位同学成了朱老师的忠实粉丝和坚定的维护者,学英语也格外卖力,而且英语学得一直不错,大学毕业后还从事了和英语相关的外贸工作。前段时间,海外归来的他和我们一起拜见了朱老师,提起当年他那些调皮捣蛋的事,还一个劲儿地向老师道歉。
当年朱老师还邀请我们去她家玩儿,师生一起做饭,非常快乐。我至今还记得,朱老师家书架上一大堆书中有《天安门诗抄》、《陈毅诗集》。当时这两本我也有,所以印象特别深。
潘在龙老师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是位物理老师。他身材魁梧,常穿一身旧中山装,衣着很朴素;略谢顶、头发卷曲,皮肤白皙;最神奇的是他的眼睛居然是蓝灰色。潘老师的长相很像欧洲人,尤其像俄罗斯人。听他自己说,他的祖籍是高密。不知道是否有外国血统?碍于师道尊严没敢问。不知哪位捣蛋的学生给潘老师起了个很传奇的外号——“扎卡”,就是当年印度电影《流浪者》的一个反派人物,长相确实有些神似。
这个外号很快传播开了。自习时间,常有同学嘻嘻哈哈。只要坐在门口的同学看到潘老师一脸严肃,远远踱步走来,就会报信:“扎卡来了!”刚刚还有些炸锅的教室就会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潘老师音乐素养极高,记得当年歌咏比赛时,潘老师教我们唱苏联歌曲《共青团之歌》。在黑板上“唰唰”很快写上简谱、填上歌词,然后自己哼唱着校对,引来同学们一片惊奇和啧啧称赞;潘老师回过身,潇洒地一扔粉笔,不无得意地连声说:“这有什么!这有什么!”然后用他那浑厚而雄壮的嗓音,分声部教我们唱这首歌。我当时想:以潘老师的嗓音、长相、气度和气质,如果不穿上燕尾服像帕瓦罗蒂一样唱意大利歌剧,真是有些暴殄天物。潘老师还会吹小号,元旦晚会时给同学们表演过,吹得相当专业。
潘老师健壮的外表下,有一颗好胜的童心。有一次自习课上,看到一位同学作业字迹潦草,潘老师批评:“你这是写了些什么!”那位同学大约嘟囔了句 “恁写的字也不怎么样”之类的话,潘老师马上有些不服气地说:“别看我汉字写的一般,我俄文写得很好。来,你看看!来,你看看!”直接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很花哨的俄文字母“Ж”,然后很得意地说了一大段连打嘟噜的俄语,引来同学们的一片喝彩。
潘老师不在了,我很怀念这位忠厚而可爱的长者。
郑培岳老师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教我们时已经岁数很大了。老先生毕业于解放前著名的辅仁大学,学问很扎实,上课绝无废话,很有学者风度。字写得介于苏东坡、黄山谷之间,很有韵味。私下听老先生说过,他和大学者孙楷第先生有很深的师生关系。他的老家是日照,日照郑氏在晚近以来出过许多名流学者、政界要员。
记得当年老先生用他那略带青岛腔的普通话、以苍凉而悲壮的语调,非常舒缓地读贾谊《过秦论》:“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那么的优雅、那么的动听,很有余音绕梁之感。在讲到《信陵君窃符救赵》这篇课文中侯赢践诺自刎的情节时,他给我们表演先秦时期士人如何背剑、侯赢如何从背后抽剑自刎。动作潇洒,干净利落。侯赢的慷慨悲壮表现得淋漓尽致,大有令人唏嘘、令壮士扼腕之叹。
有一次我在作文中引用了陆游“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诗,老先生用他那很潇洒的字体,在旁边给我批注了这首诗的全篇:“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也许算是对我的奖掖吧。这本作文本,我珍藏了好多年,可惜搬家丢了。
老先生的学问几乎问不倒。有一次我在哪本书上看到“戴笠乘车之盟”这句话,不明白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出处。请教老先生,老先生当场告诉我这个词的意思,并且告诉出自晋人周处《风土记》,让我既惊讶又敬佩,敬佩老先生的博闻强记。还有一次,别人问我“寤”字的读音和意思,我也不清楚,拿去请教老先生。老先生当场告诉我,“寤生”这个词,让我自己去查《古文观止》第一篇收录《左传》的文章《郑伯克段于鄢》。一查,果然是。类似的事例很多,有些记不太清了。
一次考试,其中一个填空题是:( )编纂了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有同学答“孔老二”,没得分。发下试卷,认为很冤,追着老先生抢白:孔老二不就是孔子?孔子不就是孔老二?老先生冷冷地回答:孔子是圣人,不能称孔老二。可见孔子在老先生心目中的地位,以及老先生对以前“批孔”的反感。
老先生在讲一篇高考作文时,说到了大乘佛教的入世精神,以及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的区别。这可能是我对于佛学的最早认知。
迟重瑞老师是在我们毕业后的一段时间因火灾事故罹难的,至今39年了。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个噩耗的。当时简直不敢相信,感到非常地惊讶、难过和痛惜;也为没能亲自送自己的受业恩师最后一程深感惋惜。这种情愫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至今想起还深感亏欠自己敬爱的老师。
迟老师是从外地调到青岛一中的,从高中起教我们地理。我是地理课代表,和他接触比较多。在学工劳动时,迟老师会把我专门招到他的麾下,帮他画各种地理课件,比如锋面雨形成示意图、等高线示意图、大洋环流图等等。迟老师用我画的课件讲课,我觉得自豪。
迟老师是位十分敬业而且教学水平很高的老师。他不主张知识点简单机械地死记硬背,强调基础知识的融会贯通和答题的逻辑性;但对于地图、地名等也要求熟读熟记。为了训练我们的综合能力,他常出些内容跨度很大的题,把初中、高中多方面的地理知识贯穿在一起。
迟老师是位十分敬业而且教学水平很高的老师。他经常不辞辛苦、不计报酬,用晚上和节假日给学生补课,常常忙到很晚,而且吃饭简单而粗粝。记得每当他看到上自习时吃零食的同学,总一脸严肃地说一句很诙谐的口头禅:“逢馋必懒!”常引起哄堂大笑。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却已是跨越快40年的往事。
迟老师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音容笑貌常闪现在眼前,只可叹斯人已逝!假以天年,迟老师应当到了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只可惜天妒英才!
如果真的有天国,衷心希望迟老师的灵魂在“雨无量香华”的天国,能继续从事他所钟爱的教书育人伟大事业,传道授业,泽被众生,播撒知识的种子、培育读书的苗子……
吴袭明老师是我的历史老师,曾经留日,还教过比我们高几届年级的日语。他教我们时年纪已经很大了,是位干净利索而且很有风度的老人。我对老人家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第一次上课时,他教导我们趁年轻记忆力好的时候,应当多背诵些经典,并且大段背诵了他少年时期就背熟的诸葛亮《前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另一件是:在讲到马克思生于1818年5月5日时,他告诉我们一个记忆技巧:“马克思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资本家呜呜地哭。”这个知识点,30多年来我一直记得,而且把马克思的生日印在了脑海里。
王镇老师是我高三的英语老师,他上课时那特有的眼镜后面眼睛上翻的滑稽神情、以及优雅的板书动作常浮现在我眼前。
王老师是位责任心很强的老师,对我的英语学习有过许多耐心指导和帮助。在他的建议下,我把从初中到高中的全部英语课本反复认真通读,英语成绩有了大幅提高。
王老师还经常说,不要阅读遇到生字就放过,要勤查字典,看多了就记住了。我记住了老师的话,大学时硬逼着自己以每天两三页的速度,在字典的帮助下,一学期啃完了一部很晦涩难懂的美国人写的英文原版《印第安人的历史》,居然基本看懂。
多年不用,现在英语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前两年去西班牙旅行,在萨拉戈萨街头迷路,情急之下不知出于本能还是什么,竟然也蹦出了几句英语,老外也居然听懂了。看来还没完全还给老师。
薛重光老师是我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位教政治的老师。他是令我终生感念的恩师,也是我人生道路上重要的引路人。
记得当年高考冲刺的时候,薛老师和我们强调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制定学习计划,并且要监督自己是否落实计划。薛老师还多次找我谈话,让我千万别松懈。告诉我,高考冲刺就像马拉松一样,一松懈就再难冲到前面。在薛老师的启发下,我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并且严格执行计划。虽然开始很吃力,但越往后反而觉得越轻松。
当年连轴熬夜,有时反而效率不高。但只要我中午能睡一觉,晚上在别的同学9点多钟就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却能精神抖擞地熬到12点以后,而且效率极高。只是因为总是很疲劳,中午躺下往往就要睡一两个钟头,会耽误下午第一节课。薛老师知道我的这特点后,对我“法外施恩”:允许我下午第一节课可以不上,在家补觉。
在高考前夕,因成绩优异,薛老师推荐我做了全国重点大学的保送生。我父母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在学业选择方面很难给我提供什么建议和帮助。薛老师承担起了我父母应当对我承担的责任,认为我是可造之才,应当做一名学者,帮我选择了我喜欢的山东大学历史系,成了我人生一个重要十字路口的引路人。
刚到大学时,有位同学知道我是保送的,竟然很不礼貌地问我给老师送了多少钱?气得我厉声喝骂。当时觉得侮辱我也就罢了,竟然辱及我的师门。
我虽然谈不上是寒门子弟,但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没有太高的见识,甚至连顿谢师宴都没请过,更不用说给老师送什么钱物了。薛老师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发自肺腑的爱才之心。高中毕业时唯一送给薛老师的礼物是,我给薛老师刻的一枚寿山石印章。自认为刻得还可以,采用的是明代汪关的风格,半边是直线朱文,另半边为汉满白文。
大学毕业时正值动荡岁月,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加之自身原因,我未能如薛老师和其他师辈所愿,成为一名学人,一直有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愧疚,无法直面母校和恩师,这是我很深的心结。直到2014年,在同学好友的一再鼓励下,我鼓足勇气参与了母校青岛一中90周年校庆,特别急切地想见到恩师。当向师友急切地问起薛老师的近况时,才被告知他老人家已经故去。内心顿时涌起一片伤感,黯自神伤了许久。我怎能不感怀老师给予我的恩德呢?
今年欣逢母校百年华诞,谨拟此联以抒怀,藉以表达对母校及师长的感激之情:
上联庠序典出《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者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论语·季氏》有云: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左传·宣公十五年》有酆舒有三隽才句,杜预注曰:隽,绝异也。隽,通俊。
下联修齐治平典出《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行大道者出《孟子·滕文公下》: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又《礼记·礼运》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所谓大道者如横渠先生所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联由青岛一中前辈校友,书法家杨志良学长书成6米高、1米宽巨幅楹联,蔚为壮观……
——本文改编自拙作《西镇感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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