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胜印象
张俊录
我的家乡是早胜镇,地处甘肃省东部,从全国地图上看,即在金鱼状的左翅内,那块地方习称陇东,现今是庆阳地区宁县所属。庆阳古为北地郡,宁县为泥阳,早胜镇古为枣社(舍),这里和周边地区盛产大枣,该地又是大枣集散地,故名。早胜之名纯属军事含义,即清朝同治年间,大臣左宗棠率军镇压HM起义军驻扎这里时,认为枣社(舍)与"早折"谐音,犯兵家大忌,嫌不吉利,改枣社(舍)为早胜。
早胜镇位于宁县城南部十五公里处,为第二大塬区,镇政府驻南街,南临中村乡,东连宫河镇,西与院子乡接壤,距陕西省长武县仅三十公里,在五六十年代交通不便的时候,出外的人们都经中村、政平去长武,在这里乘车东下西安,西上兰州,再去远方。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回家探亲,为母亲奔丧、过尽七、百日,来往都是走的这个路线,这里留下了我的汗水和泪水,留下了弟弟当年为我送行往返的脚印。
早胜镇古来比较繁荣,大塬盛产冬小麦,又是地方特产大枣的集散地,南北二街商业铺面鳞次栉比,形成一条折角状商业区。文化发达,民风淳朴。宁县一中不驻县城而驻这里,可见它非同一般。
早胜地名带有军事色彩虽然是后来的事,但是在它未改名前就已有军事性质的建筑。这里塬的东边,有一条南北向的大深沟,沟的两头向西伸进,形似月牙,而在月背弓的东北端,却有一条沟壑向东伸进,在这个沟壑的东、南、北三个塬边修筑有四座古城:老城(南城)、南新城、北新城、东新城。其修筑时间,老城(南城)为明万历三年,三个新城虽然修筑时间不详,但是不会晚于万历朝。这四座城的地理位置均极为险要,都能隔沟相望,却只有一面有陆地可互通。除东新城外,其它三城均属易守难攻型。老城座北向南,南面为门,其它三面临深沟;南新城座北向南,南面开门,其它三面为悬崖峭壁;北新城座西向东,东面开门,其它三面为深沟、悬崖峭壁;东新城座南向北,南北均开门,仅西面远临深沟。
五十年代初期,除东新城外,其它三城均有城门洞和城门楼。我住在北新城,就说北新城吧,可能是解放初期吧,守城的部队晚上都要关闭城门,我们一些娃娃在城外上夜校或玩耍久了,回家时他们守城的人在城楼上不下来开门,让我们从城门扇底下钻进去,记忆中我至少钻过三次。这里还有这么一件事,有个叫瞿金有的人,他家就住在北新城内,早些年出远门干事,有一天他回家来,天黑时候才到,城门已关闭,守城部队不认识他,不让他进城回家,直到我们回家进城时,才向守城部队说明情况,证明他是北新城人,才放他进城回家。守城部队不让他进城,可能还有个原因,就是他穿着一般,肩上只挎了个蓝色布包袱,不像个出门人回家。实际上也是如此,据说那次出门机遇不好,事情干得不理想,没有挣下什么钱。没有钱,就有了如此遭遇。那时候城墙基本完好,上城墙的路口就在关帝庙的后面,上部墙边虽然有几处塌圮,但是不影响通过。小时候同伴们都爱上城楼城墙上玩耍,我因为生来胆小,虽然与同伴们上去了,他们都能跨过去走来回,而我却胆战心惊不敢过去,那时候不知怎么了,有时候一上去就头晕目眩,连腰都不敢直起来,哪里还敢往前走,只有在哆索中赶快往下走。为此城墙上面的东北拐角处,我没有能去那里在高处观赏城外的风光,对大自然的领悟就先天不足,比别人少了许多。
北新城的东面与城内相通,但是除门洞前的一条路外,路的南北两边都是深壕,是筑城取土形成的。北边城根下有两户人家挖掘五六孔窑洞居住,南边是荒芜的瓦砾滩,城门洞前路的顶端是个高坎,有一个由南往北的斜坡,供人们去北街行走的捷径。上了这个坎是个开阔平地,从几家地坑庄前通过,再过一条只能一人通过的腰岘土桥,就到了北街,学生、跟集人都就近走这条路。高坎下面、城壕东边坎上是通往南北两个方向的车路,往北的在城墙拐角处、大涝池旁,向北绕沟圈再向西经路巷往北去县城,向东即去北街。往南的在城墙拐角处折向东北上坎坡,斜向经过开阔平地,在东北角下坎坡,与去北街的大路会合。这个高坎上的开阔平地,是南北两边半明半暗庄院和地坑庄院的窑崖背,是打碾粮食、存放饲草的场地,也是乡亲们正月里在北街看戏、闹社伙的场合。城东北角前的大涝池,是南北两街三个涝池中有名的大涝池。它的西端从这里开始,一直向东延伸至北街西端的戏台后面,再拐弯延伸进大庄胡同路。因此你在涝池边总有一头看不见,给人一种望不到头的"大"的感觉。这个大涝池是个天然蓄水池,天一下雨,四面八方的雨水都流入其中,由于蓄水量大,很少有干涸的现象出现我仅经历过两三次干涸。涝池四周都是一抱两三抱的大柳树,有的倾向水面,夏季里真是鸭鹅戏水、鸟叫蝉鸣、柳枝拂水,有如湖的景致。这个大涝池的功能甚多,除蓄雨水外,能供庄稼人牵牛在此饮水,搞院落房屋修建,用此水和泥饮砖,更是妇女们洗衣服的好地方,夏秋季节里,妇女们用棒椎捶洗衣服的节奏声此起彼伏,更为涝池增添了盛景。小时候常跟洗衣服的母亲在涝池边玩耍,其他孩子们都下水玩耍,浅水季节有的涂抹一身青污泥巴,尽情玩乐,我生性胆小从没有下水玩过。六七十年代,因修筑宁(县)正(宁)公路,这个大涝池被填平成为过境公路的一段路面。1999年清明节回乡,看到仅存北街北端戏台后面的几棵大树和一点涝池痕迹。那年听说将有计划地伐去这些树和填涝池建市场,如果真这样做了,当年的那个大涝池就再没有踪影了。
这几座古城,除南新城情况不清外,其它都有些可述的经历。
老城(南城)在解放以前,是国民党镇政府所在地。因为早胜镇距离解放区很近,常常发生红、白两军的战事,成为拉锯战地区。解放前夕,驻彬县、旬邑县、华池县的游击队、解放军,常派出小股部队进行侦察,数次攻城,国民党镇政府紧闭城门,惶惶不安。我们小孩子们在那时,常能听到红军来了、红军走了的消息,还听说守城的白军子弹打完了,用石头、砖块打红军。那时候,国民党的反动宣传很恐怖,说"红军见人就杀,老远就撩刀子,你跑都跑不了",人们不知实情,惊慌不安。
东新城有点革命色彩,它的北城门外路北,是省立宁县中学(大门朝西开)和早胜女校。城内路东为中学操场,南门外为后来新修建的宁县中学,未迁入前,学校场地曾举办过大型赛马会。城内操场是个多次举行纪念大会的热闹场所,庆祝早胜解放、兰州解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纪念大会都在这里召开,每次都有社火、秧歌表演和新戏剧演出,热闹非常,胜过正月十五闹元宵,我就是在这里看的《血泪仇》《穷人恨》《兄妹开荒》《改造二流子》等新戏,接受了革命的启蒙教育。
北新城有着更为浓厚的革命生涯,1936年底,"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师驻防早胜镇一带时,师部就驻在北新城内,我家后院也驻过红军。解放前和解放后的早胜盐务所,也驻在北新城内,盐务所的人员配有枪支等武器,他们的穿着如同警察一般,全身黑色,帽子有白色箍圈。解放后成立的早胜区公所、区政府,就驻在北新城内的百子阁庙内,原设在庙内的小学已撤销合并于城外早胜完小,因此我在这里插入五年级一个班读书,但是仅有半年。
早胜镇名称带有军事性质,还体现在它有不少碉堡,可见它是兵家必争之地,仅北新城外西北方向的一二里地,就有两座大型土筑碉堡。一在路巷与去县城的官路结合部处,这里是县城来早胜必经之地,路南边是深沟,路北边是高台地,碉堡就势在这里修筑。因为一面临路,所以碉堡是直筒型,很高,在公路这边看,足有八层楼高。这座碉堡大约在1941年开始修筑。我的父亲就是在这里服劳役时,看见我送饭来,出来接饭时挨监工头的打的,这是我最感耻辱、仇恨而又无力为父亲解仇冤的地方。二在李家屯庄东向跨过胡同的台上、北去田家屯庄的路上,有在平地上四周挖掘为壕池、中间筑堡的碉堡,西向有吊桥出入。这座碉堡看去像一处大型院落,其高度仅如一般性的两层土楼,底大上小。这两座碉堡都驻扎过警察,盘查过往行人、车辆。除此而外,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还在北新城内百子阁庙前挖掘弓型战壕,准备与人民解放军打仗,作垂死挣扎。由于人民解放军进军神速,国民党军闻讯弃城而逃,避免了战火。
北新城的城墙,四周不是相接连通的,西向就没有城墙,南向西段也没有城墙。看其地形,凡是悬崖绝壁处,就没有构筑城墙。一可能是取土不方便,二可能是其本身就如城墙,故没有构筑。我家后院即临悬崖绝壁,故没有城墙。而有城墙的人家,他们的后院即被城墙隔绝,在院落内见不到悬崖绝壁。但是在漫长岁月里,城墙也逐步塌毁,原来相连的也不相连了,加上一些人家相继搬出城外居住,一些地方变得空旷没有遮挡,能望见城外的田野。我家对门邻居搬住城外后,我在家门口即能望见隔着深沟的田野里的我的父母亲的坟墓。后来路巷口修建了汽车站,由于搬出城外居住的人家多了,城内更为空旷了,在城内也能看见汽车站了。过去人们聚居于城内,可能为求安全,后来纷纷搬出城外,可能是为了耕作方便,因为都是在自家地内挖掘地坑庄居住,出了庄院就是自家的耕地,省了回家、种地来回奔波的路程。受这种搬家风的影响,母亲始终保住不卖二亩殓地,要在那里拉庄子住。后来由于母亲去世,我们出外,就再没有这个打算了。1999年回乡,看到几十年来的发展变化很大,原来废弃的瓦窑地方,全住满了人家,住宅区接上了我家原来的二亩殓地,妻子笑说:看来妈有远见。
北新城是东西向,东向开城门,但是它不是正东开,而是稍为偏南,所以站在我家门口往东看去,看不见城门,只能看见城门口北边的老爷(关帝)庙,为此增添了城内些许神秘色彩,看不到头。北新城事实上也不算小,它的中部北向有一条街,叫北街,西向的南北两头,各有一条小巷,形成 T 字型,鸟瞰式观察,整个城区呈 F 字型。城内住了不少人家,按我出门时的记忆,有这样一些人家:北向自东向西为,关帝庙(座东向西),徐耕书,老陈家,郭月福,刘芬,老常家(开有小卖部),一家不知名姓,刘双社,刘月兴(抽大烟),一家不知姓名,李旺存,一家空院落(刘鹏程),碾米场所,一家忘记姓名,刘麟书,刘仁泰,虎虎家,刘爱爱,刘家祠堂,李有怀,李金虎,一家空院落,阎家马坊,赵聚贤,赵聚贤弟弟,李怀章,李加子,权老二,权老五,权老大;正西与城门相对为百子阁庙(原为北新城小学,后为早胜区公所、区政府);自西向东:李兴义,一家不知姓名,李善人,窦生枝伯父(临街为空场,他住明庄窑洞),自家祠堂(废墟,瓦砾场),李兴仁(临街住),李吾子(住后院明庄窑洞),李新吾(住后院明庄窑洞),自家,刘良灏,刘余庆(临街住),刘积宽(住后院明庄窑洞),刘暖心,毛娃(临街空场,住后院房子,自此起有城墙),盐务局,天主堂,阎维国(临街住),阎臣臣(住后院),刘拴来,曹七贡,邵庚有,瞿金有,阎福堂,刘过比,李来义。
北新城内有几人才能合抱的三棵大槐树和一棵大榆树。正街道有两棵大槐树,一在阎维国家门前,一在刘暖心家门前。这两棵大树,几乎覆盖了正街的五分之二地段,夏季浓荫蔽日,是人们乘凉休憩的好地方,丢方、下象棋、玩牛九、打秋千、自乐班唱戏等,都聚集在这里,吸引着村民们来玩热闹。另一棵大槐树在刘积宽家的崖背上,我家前院和上院里能看见树冠和上部树杆,后院和下院里能看见全部树身。一棵大榆树在李金虎西邻家后院,紧贴城墙而长,覆盖面积大如正街上的大槐树。这四棵大树,为北新城的人造福不少,除浓荫外,每当开花季节,槐花、榆钱成串垂挂,一片金黄色世界,景色诱人,香气袭人。槐花、榆钱都可以吃,所以每当它们盛开的时候,有人用带剪刀的长竿剪摘,做成各种花样的菜肴吃。我小时候也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边折花玩,一边就摘生榆钱钱吃,倒是其乐无穷。
城墙没有了,百子阁庙、关帝庙相继拆毁,一些住户相继搬出城外,没有搬走的,有些人家在原址挖地坑庄子居住,有的还在当街挖了地坑庄子,我家门前不远处就成了这种状况。老年人仍然迷信和崇拜神,认为城周没有遮挡,一眼能望出城外,跑了脉气,是不吉利的征兆。因此前些年搞募捐,修复了百子阁庙,雕塑了菩萨、关帝、药王神像,香火供奉,庙会亦恢复活动。百子阁庙原址临悬崖绝壁畔边,庙毁后有人挖了明庄居住,因此新修百子阁庙向后移动了一些地方,即原来庙门位置,现仅有一座庙,没有恢复庙院。2001年,又在城门口原关帝庙的旧址上,新建了戏台(四方土台)。过去是在城外的台地上,临时搭台子唱戏,现在是在城内修建了固定台子唱戏,与百子阁庙直接相对,唱戏与庙会相映成趣,使正月十五的庙会热闹异常。
来源:庆阳乡情文艺
作者:张俊录:米龄,网名早胜牛,宁县早胜镇北街村北新城人,副研究馆员(名誉),曾获平凉市(现崆峒区)先进工作者称号(1956年),全省档案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1996年),曾有文章见诸有关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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