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勇:清杰老师

文摘   文化   2024-09-09 16:52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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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杰老师


清杰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他教我"日、月、星、火,山、石、田、土",教我"aoe"。第一个给我出大仿影格子,第一个教我做人要老实,不能日鬼,不能嘈怪"。也是我脑海里有老师这一概念以来见到的第一位老师。


记得那是一九六二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正和奶奶在门前玩耍,忽然崖畔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清杰老师,清杰老师在喊奶奶,"干妈,干妈,我给你说个话",奶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崖畔的那几个人,"是清杰,有啥事?你说”。清杰老师对奶奶说,你孙子应该上学了,我今天来是叫他上学去的"。"我孙子太小,不去"。"都七岁了,不小了,让他先上耕读班,上上两年,再上小学"。"耕读班也不去,我孙子太小,大娃娃会欺负他的"。“耕读班都是和他一样大的娃娃,没人会欺负他,要不你和我兄弟家两口子商量商量"。"不去,明年再说,不用商量,我说了算"。


来人走后,奶奶告诉我,和她说话的这个人叫清杰,姓韩,原先在部队当兵,复员后,由于他识字,就在我们小学当了一名老师。因为他们的大哥给我姐姐戴锁子,所以他称我奶奶为干妈,论辈分我应该叫他清杰叔。他们是上门动员我这个适令儿童上学来了。



于是我知道了,我们村上后庄小学有一名姓韩叫清杰的老师。知道了小学还有耕读班。耕读班类似现在的幼儿园,或者以前一个时期的学前班。是那些达不到小学年龄标准或者因各种原因不能适应小学学习的孩子们读书的班级。之所以叫耕读班,是因为它不像正规的小学生一样有严格的开学和放假时间,而是因农事忙闲随机安排,没有严格的学习任务和学习标准,基本上不考试,有些孩子在耕读班一呆就是四五年。也不像现在的幼儿园或学前班,教孩子画画,跳舞,玩耍,以开发智力。主要任务还是教孩子们识字,算数,更多的是以管起来为目的。由于当时人们普遍对孩子上学不重视,有些家庭终其几辈也不愿让孩子去读书。不像现在的家长都将家庭未来的宝押在了孩子们身上,创造条件上好幼儿园,挤破头皮上名校。也没有教育法,义务教育法,孩子不上学不用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动员适龄儿童按时入学是上级组织交给学校也是交给每位老师的工作任务。


由于奶奶担心我太小,会受大娃娃欺负,奶奶没有被清杰老师说服。我上小学那年已经九岁了,是在父亲母亲的坚持下,奶奶才放手的。


后庄小学设在村人们称做老爷庙的那个院子里。进入校门,坐北面南那个高出地面二三尺的大殿就是老爷庙,药王庙紧邻其右。我的小学一年级是在紧挨戏楼东边坐南朝北的那间厦房里度过的。由于当时小学学生少,校舍紧张,老师也少,因而进行复室教学,也就是几个年级的学生在同一个教室学习。老师们给每个年级的学生轮流着上课,一年级讲课,二年级自习,二年级上课,一年级自习。同一教室上课的学生年令差异也佷大,我们的班长周蛮子,比我大近十岁,还有朱正发,韩礼义,韩积录等都比我大好几岁。



在这间教室里,清杰老师要求我们上课要将手背在身后,腰身挺直,用心听老师讲课;教我们握笔的方法,要用拇指,食指,中指握铅笔,不要用满把手攥着;教我们写字的姿势,要坐端坐正,眼睛距桌面大约一尺,不能头枕在桌子上;教我们用竹子棍截成小节,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胸膛前,以学习认识数字,练习加减法;教我们将小木板用墨染黑了,用绳子拴一个小提手,挂在桌子头上,以备练习写字;教我们将泥搓成粉笔状,晒干了用来在小黑板上写字。教我们学写横,竖,撇,捺;教我们认识人,口,手,耳,眼,鼻;教我们bpmfdtn,Ⅰ,用拼音拼写生字。要求我们饭前便后要洗手,要求我们不能损坏东西,让我们上下学要排路队,让我们面见大人要问好,要我们好好学习,要我们长大有出息。


清杰老师毛笔字写的很飘亮,为人热心,厚道。人们封个神主牌子,立柱上梁时中脊上的"峕公元…立柱上梁"那句话,婚丧嫁娶用的对联,过春节时的春联多请他书写,他则来者不拒。就是谁请其读封来信,代写回信他也乐于接受。我开始学习毛笔字后,仿格基本都是他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天安门"…。每次清杰老师给我写仿格都要换成新的内容,以增加我的写字兴趣。写完仿格,他总是给我逐字讲解这些字的间架结构和写法,什么先中间后两边,什么不进门不关门,什么横平竖直捺带刀,什么先里后外竖弯钩,什么掌心要空,得放得下一个鸡蛋,什么平心静气额头距桌一尺远。写完的大楷他亲自批阅,每批一张总要给画圈的字当面指出优点,鼓励我继续写好字。


清杰老师的家距学校很近,进入他家地坑院的洞子口和学校的围墙只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在我的印象中学校开锁大门的任务永远是他的,假期看护学校也永远是他的,学校大门的钥匙永远在他手上。孩子的表现欲永远很强,尤其是小学学生,总想得到老师的表扬。看谁到校早,遵守学校的作息时间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内容。由于家庭居住地的原因,学生放学自然分成南路和北路,学生放学要排路队,上学也自然排成路队。南北两个路队在谁到校早的问题上自然会形成竞争。尤其到了冬季,早晨到校,就成了南北二路角逐的焦点。随着公鸡鸣啼三遍的声音响起,我们便背着书包,书包上拴着小黑板、黑板擦(用碎毡片卷成),左手提一个用墨水瓶做成的小煤油灯,右手提一捆劈柴,由最南或最北的学生负责,挨家挨户去呼朋唤友,起床上学。按提前约定的暗号,学鸡叫,学狗吠,学猫嚎,或者以摔土块为记。但声音不能过大,不能让沟对面的学生听见。朦胧中,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出来一个小伙伴,"吱呀","吱呀",队伍迅速扩大。静悄悄地来到学校门前,忽然高歌一曲"我爱北京天安门",宣布我们已经到了学校,我们赢了。这时,清杰老师绝对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前,笑眯眯的高声宣布南队胜"或者“北队早"。师生们簇拥着进入校门,各个教室里繁星一片,我们开始生火炉,我们开始搞卫生,新的一天开始了。清杰老师也从这个教室到那个教室,帮助我们生火炉,盯着我们背课文。多少年如一日,从不间断。



清杰老师已作故多年,学校也已迁往新址。站在已破败不堪的故校园里,往事历历在目,感慨万千。


戏楼还在,满身疮痍的它,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当年在它身边发生的一切。我们学习"日、月、水、火,人、口、手"的那间教室已经坍塌,坐东面西的那间后来供校长办公和我们五年级学习的教室的门窗黑咕隆咚的没有了玻璃,也没有人用纸将其糊起来,让周晚锋再上演一出用硬纸做成的智取威虎山"的皮影戏。那间原来供奉“关公"后来泥像被毁成了教室,杨茂林和我们上演“百鸡宴”被清杰老师拧着耳朵批评的大殿还在,似乎还有香火,但已了无生机。校园中间那棵柏树还在,高大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上面挂着一个铁圈供打钟上课用的挷铁丝的地方,深陷了一圈,见证着它的历史价值。不知清杰老师手中摇动的那个铜铃那里去了,如果还在,那绝对是一件文物,我们在电影或电视剧中见过,是洋神甫们手中摇动的那种。我们是在清杰老师摇着它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中长大的。是清杰老师摇动着它将我们送出了乡村,送向了远方。



我曾几次看望过清杰老师。交谈中得知,清杰老师当过志愿军。清杰老师年轻时聪明好学,虽没上过中学,但写得一手好字,农村适用的应用文没有打住他手的。一九五一年,满腔热血的他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随军入朝成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在汽车连开汽车,参加过无数次战斗。朝鲜战争结束后,他随军回国。本可以安排一份舒心的工作,但亲历朝鲜战争惨烈场景的他渴望和平,渴望家乡平静的乡村生活,毅然回村当了农民。后来因为他识字,学校需要教员,而学校就在他的家门口,他从教了,成了一名队请教师,这一教就是一辈子。他的身份一直没有改变,永远是个农民,生产队给他记一个同等劳动力的工分。后来政府给社请教师每人每月发五元钱的补助,因为他是队请教师,补贴与他无关,他只挣他的工分。再后来社请教师转正,因为他超令,这次转正又与他擦肩而过。再后来,生产队解体,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工分也没有人给他记了,只记几个义务工。我问清杰老师,你是军职人员,共和国难道把你忘了"?满脸沧桑的清杰老师说,没有忘,是我命不好。我把手续丢完了,包括驾驶证,复员证,不知丢在了那里。你说你是这是那,没有证明谁信你的"。那你不会找原部队吗,他们应该有你的档案"。"部队在那儿,连我也不知道,找谁?我们复员回国,原部队解散,那儿去找?"那你出国前的部队也不管吗"?"找过,写过几封信,但泥牛入海。亲自去找,因为学校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再说咱是自愿回来的,再去找人家,连自己都开不了口"。


那年,清杰老师得了一场大病,是肝炎,住院花了不少钱。那时农村没有合作医疗,药费只能靠打杏卖几个钱,养牛长几个钱,出售粮食得几个钱,为了还钱,他们一家五六年没有吃过西瓜。


看着他那一只已经失明,另一只高度近视的眼睛,近视镜的一只腿由于损坏只好用绳子拴在耳朵上,佝偻着身子,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补着深蓝色衣领,补着过肩,补着衣袖,颤巍巍的样子,由尊敬到同情,我的眼睛在发酸,心在滴血。这就是我们的启蒙老师,那个动员我入学的老师,那个教我们自己学着擦屁股的老师,那个教我“aOe、人、口、手”的老师,给我出第一份影格的老师,每天迎我们入学,送我们晚归的老师。


古庙空当当的,清杰老师摇着铜铃,站在庙门口,朗朗的书声在空谷回响。清杰老师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走进了庙堂,坐在了那个用泥巴堆起的土台上,眼前是几排用土块支起的长木板,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神情是那样的严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人,口,手,aoe",时代的和音响起,响彻云霄。


  

图片:网络配图



作者:张智勇,宁县早胜人,高级教师,先后任宁县五中、宁县一中校长、党支部书记,曾荣获甘肃省“园丁奖”、“庆阳市十佳校长”、宁县教育“烛光奖”等荣誉称号。喜好文史,笔耕不辍,主笔《历史文化名镇 早胜》一书(政协宁县文史委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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