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苹果园
郑万峰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个直爽、能干、闲不住的人。
生产队时代父亲给队里喂过牛,在豆腐坊做过豆腐,每天还要将豆腐用自行车送往二十里外的宁县师范,为一大家子多挣些工分,在分粮食是能多分些口粮。大凡农业行当的耕种收碾,犁耧耙耱、扬场络垛、打夯叫号,父亲都能得心应手。窑洞时代,父亲做过窑匠,箍窑补窑的手艺在十里八村是有名气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开始盛行土木结构的房屋时,父亲又带上人在村北沟边办起手工砖瓦厂烧制青色砖瓦。对手工砖瓦操作的各个工序,信手拈来。当周围村子手工砖瓦厂兴起时,父亲便巡回早胜塬周边村子的手工砖瓦厂,给各厂子烧制砖瓦把关定火候。在缺吃少穿的年代,父亲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总让一家人生活的还不算寒酸。
父亲一辈子是个自强而不甘于人后的人。小时候由于家道的变故,十六岁的他便过早的没有了父亲,可能是穷怕了,他认为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完全有改变贫穷的可能性,认准的事就干。八十年代个体户兴起。八五年父亲毅然将家里耕地的大黄牛卖掉,支持哥哥在早胜镇政府对面开起了商店,逢集日总要骑上自行车上街帮忙。三年后哥哥成家了,有了嫂子的帮手。他又回家在门前承包地里栽植上果树,毕竟在那个靠死啃着土地的村子里,栽植果树是不为大多数人所认可的。
果园寄托着父亲的希望,也代表着早胜塬的农民渴望脱贫致富的理想和信念。
父亲侍弄的果园在老家门前,呈长刀把形的一亩三分地,栽种了五十多棵苹果树,以当时产量口味抗腐烂俱佳的“秦冠”为主,几树红皮黄肉只是单纯好看,味道一般的“乔纳金”,还有一棵从不卖钱,仅自己吃的“黄元帅”。园子靠近房屋东北角是父亲垒的一个简陋灶台,装一口大铁锅,专门用来熬着防腐药。门前一颗粗的树枝下,是父亲给孙子孙女们自制的秋天,回家的孩子们总不忘在上面荡一荡,摇一摇。
自从有了苹果园,父亲的闲暇时间少,一有时间,就进入果园松土、除草、修剪、拉枝。我们周末回家,尤其春天给果树疏花疏果,按父亲的要求,每一拃只留一簇花,为保险起见,每簇花上先留最中间两朵,结出果子后再一次优胜劣汰。苹果花期太短,开始时还能精挑细选,到中途根本来不及,换成剪刀直接疏果。之后的套袋,每年都得雇几个熟练工,干上二三天。果园里土质好,春夏季以致于杂草丛生,附子豌、灰灰菜、米辣辣、打碗花等竞相齐发,争奇斗艳。野草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除掉一茬又长出一茬,它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见缝插针地钻出地面,抢占领地。
果园不养懒人。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种果园是件十分辛苦的农活。不必说施肥浇水,也不必说修剪除草,单是打药一项就耗费巨大的体力精力。春天果树还没长叶子,就要打石灰硫磺合剂,长叶后基本每两周要打一次波尔多液,遇到害虫还要打除虫剂。打药很辛苦,人工背上喷雾器,打一次药需要半天。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汗滴禾下土。每次打完药从树丛中钻出来,父亲都被药液喷溅得满面斑白,衣服被汗水湿透,都能拧出水来。每当发现果树有腐烂病的时候,他都是那样心焦。他拿着刮刀不是站着就是跪着,前面铺一张塑料纸,双手握着刮刀全神贯注地刮除着腐烂病灶,又细致地涂抹着药物。将刮下的腐烂病灶收集烧掉,以防传染。父亲就是这样不辞劳苦,精心务作。
放眼远望,父亲的果园总是园内整洁葱绿、疏密有致,园外棱角分明、清清爽爽。二十年下来,父亲的果园不断更新在新老更替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活力,焕发着诱人的生机。每年都要挖除衰败树,嫁接优质新品种,嫁接换掉产量过低没有希望的果树。到后来园子全部嫁接成了红富士,片红富士的颜色喜人,条红富士口感更好。利用新换树苗旁边的空地栽种时令蔬菜。进入四、五月份,父亲果园里的葱、韭菜和水萝卜就能吃上了。随着炎热夏季的到来,绿的黄瓜、紫的茄子、红的柿子,想炒什么菜就进园子里摘什么菜。每次逢集上街,总不忘给我们姊妹几个带上亲自摘的蔬菜,一路颠簸,提来提去,从不觉得麻烦。虽然蔬菜在早胜不是那么值钱,但却足以说明天下的父母对儿女的关爱与牵挂之心。
秋天苹果大丰收,一个个色泽红艳、个头匀称的果子摘下来在房前的小院堆成了小山。我们姊妹大家周末都赶回家帮忙,院子内外欢声笑语,那一年,收入过了万元。采收苹果的时候,我们回家帮忙,不知道商品苹果的要求。我一手提着笼子,一手就抓着苹果往下拽,摘的比谁都快。可父亲很快就发现,我把苹果是摘下来了,可一些熟透了的苹果的果把却被抽了出去,放进笼子里的苹果也有的被果把扎伤了。父亲是那样的心疼,他说:“娃呀,不能这样硬拽啊!拽脱了果把的苹果就等于是受伤的苹果,是不耐储存的,客商也不会要,扎伤的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又给大家示范摘苹果的要领,叮咛大家一定要轻拿轻放,防止磕伤扎伤。
开始那几年的苹果销售主要依靠客商,后来多亏在西安工作的妹妹和妹夫将我家的苹果推销到了单位,尝了我家的苹果之后,单位领导和同事都说好。此后每年都是70#起装,每斤2.5元,运往西安,不管市场价格如何波动,价格多年保持没变,也给家里每年带来稳定的收入。苹果进入西安后,父亲对果园的务作更加精细了。因为他知道质量是硬道理,口碑就是销路。
果园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冬天大地封冻前要开沟施肥,浇水冬灌。主要施牛羊粪和油渣等有机肥,以保证苹果的糖分和口感。封冻之后就是修剪果树,捡拾修剪下来的苹果树枝也让人头痛,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横七竖八参差交错、厚厚一层铺陈在树下,有的还挂在树杈上,捡回来堆在门前就是一个小山丘。父亲在闲余时间,一斧头一斧头又把它劈成烧火材。自从有了果园以后,家里除了冬季烤火买煤,平时锅灶烧的都是苹果树枝,到现在房后还有一垛没有烧完的苹果枝。
那些年父亲辛苦,家里除了果园,还有十亩地,别人干完农活歇息的时候,父亲就在果园里劳作。每当说起果园曾经的辉煌、对我家的贡献。父亲则很少吭声,嘴里总是不停地吧哒着他的旱烟锅,望着果园深处,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神情是那样的慈祥。
后来县政府把苹果当成主导产业来抓,在农田大面积栽种苹果。但是起初遇到农民的不支持,“当苹果遇上小麦”都上了CCTV1的焦点访谈。之后几年,早胜塬上海升苹果基地兴起,现代农业新果园的果子产量高品相好。父亲和他的老果园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与之竞争,也因为父亲的果园也跟父亲一样老了,二十年的树龄,人老了,树也老了。手工劳动永远无法抵抗机器化大生产。就像鸦片战争之后,外国的生丝大量涌入,自给自足的手工作坊面临的命运一样。父亲的果园挖树种粮成了必然,不到几天功夫,苹果树就被村民连根挖了,树枝成了烧锅的柴火。
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农村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 。钢筋水泥取代了青砖灰瓦,平房小楼替代了厦房窑洞, 通村水泥路覆盖了黄土小道,大车小车进出家家户户。如今每次回到老家,看着年迈的父亲,我就情不自禁想起父亲的果园。尽管曾经的果园已成为历史,但它留下了父亲那个时代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它见证了父亲那个时代为改变家庭面貌的艰辛历程和足迹。
父亲和他的果园的那段经历,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脑海中,已成为我们精神园地里的一笔不可缺少的物质财富,它将永远激励着、鼓舞着我们姊妹不断向前。
2024年7月
作者:郑万锋,宁县早胜人,民盟盟员,高级教师,市县政协委员,热心公益,爱好文学、旅游、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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