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雄周末书话第240话|真正的智慧来自深远的洞察,所谓“宁静致远”

文摘   2024-12-13 17:01   上海  

唯有知识可以分享,也只有知识可以裂变成财富。

#志雄周末书话# 每弹评鉴四本书

本周四书分别为:《老乔的漫游绘本:火山寻踪·日本九州》《年羹尧之死》《从封建到大一统:<史记>中的历史中国》《卡夫卡口述》


10月19日(2016年


对于不经常锻炼的人来说,去往日田市的路简直没有尽头。我在路边走了几个小时,偶尔会在超市的停车场休息一会儿。我经常踩到漂亮的井盖,它们制作精美、色彩缤纷,使得柏油路不再乏味。房屋之间偶尔会有祭坛,也给路途增添了趣味。傍晚时分,我终于爬上了一座山。我把帐篷搭在了被人精心养护的柿子园里,因为只有这里,草木修剪得很平整。

虽然高速路上一直传来噪声,但这里的夜晚依旧怡人。

10月20日

步行大约3千米后,我来到了八幡宫。在公路与筑后川相交的地方,一位男士叫住了我。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他往我手中塞了两个漂亮的柿子,然后扭头就走,仓促之间我只含糊地说了一声:“阿里嘎多!”我很开心。本来离开果园时,我并没有摘柿子,因为我对这种水果不熟悉。既然那位男士将柿子送给了我,那就说明它们肯定熟了……

柿子真好吃!柿子肉鲜美多汁。

10月27日

绕着阿苏山地转了一圈,我惊讶地发现,最近一次地震给南部地区带来了巨大破坏。道路坍塌、铁路中断、房屋倒塌。我走了30千米才找到游客中心和一家青旅。

我本该想到这一点的,在灾后,旅游业就靠边站了。游客中心关门、青旅老板不在。我决定来一次游击野营,这词是我发明的,意思是就近野营。

晚上,我正在镇中心的公共厕所和游客中心之间的隐蔽处搭帐篷,一个遛狗的老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觉得我有客人要来了。果不其然!1小时后,我刚刚吃完三文鱼三明治,躺在温暖的睡袋里打盹儿,两名警察就过来查看我的护照和签证了。我跟他们说明天早上6点就走。他们祝我晚安,然后笑着离开了。我觉得他们在笑我的脚臭。本来臭味都聚集在帐篷里,一打开帐篷全都冒出去了。肯定是遛狗的老人告发我了,因为我还没有打开帐篷,警察就问我:“你会说日语吗?”

11月8日

到达岛原市之前,我路过了一个巨型工地,那里正在建造巨大的混凝土沟渠,用来引流未来可能爆发的岩浆,火山学术语叫“火山泥流”。雨下得很大,我决定在旅店过夜。我看到了一家青旅,就在勒阿弗尔甜品店对面。
这是我在日本第三次住青旅,我从中总结出一个共性:这种利润极低的旅店似乎快要消失了。我住过的三家青旅都是高龄老人开的,那些房子都还保留着日本黄金时代(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样子,从钉在墙上的照片里就能推断一二。这些房子又旧又古怪,既像旅店又像民居。今天这家旅店只有两位房客,一位是骑行探索祖国自然风光的日本年轻人,另一位就是我,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停地问我:“您觉得日本怎么样……日本人呢?您觉得日本人怎么样?”

11月4日

火山给人类带来了灾难,同时也带来了恩惠。它制造了一个奇观,虽然没有那么壮丽,但也令人惊叹。1779年的火山爆发形成了一个盐水湖,湖岸上长有一种极罕见的苔藓。一般来说,只有在南半球的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才能找到它。我用了好几个小时高声默念它的名字,试图背下来:takekokemodoki,takekokemodoki……
下午5点左右,我抵达了轮渡站。在这里,我遇到一些戴着头盔放学回来的小孩。路上的车很少,他们的父母好像很不满意孩子们被强制要求戴头盔,可这是为了防备火山喷出石子雨啊!
花一杯咖啡的钱(160日元)买票,只需15分钟左右,就可以坐船从樱岛来到鹿儿岛。黄昏的景色美得醉人,落日将火山染成紫色,宛如一幅水彩画。
后记:2016年10~12月,我在日本旅行。2017年4月29日,云仙岳火山喷发,10月11日,位于樱岛北部20千米的新燃岳火山也喷发了。在此之间的7月,前所未有的大洪水袭击了日田市。
重新回顾我的笔记和绘画,我在想,我对这些场景的描述是否只是主观臆断,是否具有普遍性?例如,那个雨夜,没有给我回答的那两个老人;这些图文道出了很多日本社会的现状,而我在绘写的当时并不知晓。回到法国之后,我偶然间看到一篇关于日本人口老龄化的文章,日本很多老年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但没有足够的医院容纳这些病人,也没有足够的养老院提供给退休老人,这使得子女不得不在家赡养老人,有些子女因此陷入困境,甚至自杀。这正是我在书中讲述的内容,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我希望我一直都能这样做。 

作者:乔立伟

(雍正三年二月)年羹尧仍然身在西安,掌握兵权,一旦受到严重的心理刺激,酿成兵变甚至引发全面战争,都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雍正帝身边的亲信重臣对此皆有忧虑,曾劝谏这位不让人省心的话痨皇帝,发表关于年羹尧的言论,最好留有余地,要有“防闲”之心。不过,权术深沉、胸有成竹的雍正帝是不管这一套的,人家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雍正帝之所以如此宽心,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这两个时间段内,做到了团结反年派,特别是让一些“关键少数”站在自己这一边,与年羹尧划清界限,并因势利导,完成重要位置的布局。

比如史贻直,时任吏部侍郎。他与年羹尧是同榜举人、同榜进士,又受到过年羹尧的举荐,可称同年故旧。雍正帝爱惜史贻直的才干,却也有些许疑虑,就找史贻直谈话,单刀直入发问:“你是年羹尧推荐的人吧?”史贻直当即对答:“推荐臣的是年羹尧,但重用臣的是皇上您啊!”雍正帝听后非常高兴,对史贻直转疑为信,并派他担任钦差,到年羹尧的钱袋子——山西河东盐场——调查年羹尧滥发盐引、贩卖私盐的罪证,成效十分显著。

与史贻直相比,年羹尧的另一位乡试同年伊都立,更是被雍正帝用为“倒年”的急先锋。伊都立姓伊尔根觉罗氏,满洲正黄旗人。他的家族背景非常显赫,是康熙年间担任过内阁首辅的大学士伊桑阿之子、外戚权臣索额图的外孙。伊桑阿家族是满洲汉化进程最早的家族之一,伊桑阿本人十六岁即中进士(伊桑阿参加的顺治年间科举考试,是满汉分试,满人考中进士的难度不大,但在顺治年间就有参加科举考试的意识并付诸实践,汉化程度不可谓不高),其子伊都立亦在十三岁的幼稚之龄即中举人,且有诗文集传世。满人贵族子弟以科举入仕,本来前途不可限量,但由于索额图的倒台,伊都立在康熙年间的仕途并不顺利,到康熙皇帝去世时,仅任职五品的内务府郎中。雍正帝即位后,伊都立平步青云,很快升至刑、兵二部侍郎,盖因其既与怡亲王允祥有连襟并兼亲家之谊,又与年羹尧有同年之故。三巨头巴结上了两个,能不发达乎?

前文提到,年羹尧特别看重科举同年,与伊都立的私交也不错。雍正帝为麻痹年羹尧,即任命名义上与年羹尧交好,实际是自家亲信的伊都立为山西巡抚,在川陕与京畿之间树立一道重要的防御屏障。伊都立上任后,雍正帝一面命他全面掌握山西各军事重镇如太原、大同等地的兵权,并接管山陕两省的财源重地——河东盐场;一面要求他继续做出和年羹尧同年故交的友好姿态,与其书信不断。雍正帝甚至亲自指导伊都立要用怎样的词汇吹捧年羹尧的功劳,使其放下戒心,任由老同学在自家门前大做动作。

当然,并不是每个被“放风”的对象都能如雍正帝所想的那样知情识趣。年党重要成员、雍正初年的直隶总督李维钧在接到雍正帝亲自发来的“倒年”信号后,就采取“阳为参劾,阴图开脱”的态度,试图“蒙混过关”。李维钧是浙江嘉兴人,由贡生入仕,并非科甲正途,前程也谈不上特别光明。雍正改元之初,他在直隶担任分守道,但因为与年羹尧交厚,雍正元年二月即升任直隶巡抚。雍正二年十月,随着直隶的最高长官改抚为督,他又顺势升任“天下督抚之首”的直隶总督。

李维钧巴结年羹尧,采取的是一个不太光彩的手段:让自己的小妾拜年羹尧的管家魏之耀为义父,然后将这个妾扶为继室、主持家政,那么他顺理成章也就成了魏之耀的女婿。以封疆大臣之尊而为年氏家奴之婿,在当时的官场士林中反响很坏。好事秀才们编排了不少李维钧夫妇的段子、打油诗,题于保定城内的酒肆茶楼,一时间沸沸扬扬。

李总督拍马屁的法子虽然直接得令人难以接受,但论为官行政,他也堪称是个有魄力有眼光的能吏。雍正初年最重要的制度改革——全面施行“摊丁入地”,就是由他建议并迅速推广的。因为这一建议,李维钧得罪了不少田连阡陌的豪族权贵,感到十分孤立。雍正帝曾命他与怡亲王允祥联络,作为靠山。但李维钧没有照做,而是越发与年羹尧交厚,凭着这个大靠山给自己壮胆。

雍正帝对李维钧的才干十分看重,曾称赞说:如果天下督抚都像李维钧这样,那么吏治民生就都不用朕发愁了。是以虽然知道他是年氏死党,但在“倒年”的过程中,仍然很希望把他拉出年羹尧阵营,为己所用。将雍正帝提醒大臣们与年羹尧保持距离的朱批按时间排序,就可以发现,他第一个提醒的人就是李维钧。雍正二年十一月,皇帝在李维钧的奏折上批道,“近者年羹尧奏对事,朕甚疑其不纯,有些弄巧揽权之景况”,“朕今少疑羹尧。明示卿朕意,卿知道了,当远些,不必令觉,渐渐远些好”,“有人奏尔馈送年羹尧礼物过厚,又觅二女子相赠之说”。皇帝发了这样的话,作为“年党”的重要人物,李维钧不敢不有所表态。雍正三年初,李维钧三上弹章,揭发年羹尧“挟威势而作威福,招权纳贿,排异党同,冒滥军功,侵吞国帑,杀戮无辜,残害良民”。又说年心迹悖逆,“负恩估恶,隐而弥彰”等等。

然而以雍正帝之精明,马上意识到,李维钧光扣大帽子却避开年羹尧的具体行事而不谈,其实是“阳为参劾,阴图开脱”。雍正帝在朱批中正告李维钧,“如欲尽释朕疑,须挺身与年羹尧做对,尽情攻讦,暴其奸迹与天下人尽知,使年羹尧恨尔如仇,则不辩自明矣”“为年羹尧,尔将来恐不能保全首领也”。一个当皇帝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够可以的。即便如此,李维钧仍然没有断绝与年羹尧的关系——用雍正帝的话说,叫作“西安总督署前,未有隔五日不见直督李维钧之使者。”雍正三年七月,李维钧因为替年羹尧藏匿财产,及本人的贪污、渎职等罪,被奉旨逮问、革职抄家,在天津赔修仓廒,工程完竣后拟斩监候,不久就病死了。

第一,商始祖是母亲吞食玄鸟之卵而降生的。上古神话往往保存着真实的历史,不能简单地将其当作故事摒弃。笔者收集古代汉字文化圈的始祖神话,分类整理,发现了有趣的现象:来自东方的部族也就是所谓“东夷”,其始祖都由卵生。例如《后汉书·东夷列传》记载,夫余王出自北夷索离国王的侍儿,因为望见天上有气团蒸腾,如鸡蛋大小,投于其身,遂怀孕,生一男孩,名叫东明,长大擅于弓箭,遭国王猜忌而出逃,称王于夫余。
夫余族南下,形成后来的高句丽和百济。高句丽始祖朱蒙出自夫余族。夫余国王解夫娄年老无子,祭山川求嗣,见大石头相对流泪,不由奇怪,转动石头,发现有一小儿,金色蛙形。国王以为天赐,收而养之,长大立为太子,继承王位。金娃在太白山河边邂逅河伯之女柳花,相携而归。柳花在屋内照射阳光,便有了身孕,生一大卵。金娃将大卵弃之猪圈道旁,猪狗皆不食,牛马避让;想剖开来却敲不破,只好交还给柳花。柳花将它放在温暖处,不久有男儿破壳而出,相貌英伟,七岁就成为神射手。夫余语言称神射手为“朱蒙”,故此男儿被叫作朱蒙。后来朱蒙从夫余南下,来到沸流水边定居,称其地为高句丽。

东夷始祖神话中相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兹不赘述。为什么东夷会产生卵生神话呢?这同他们的生活形态紧密相关。他们被称作“夷”,这个字最初并不具有歧视性,表示的是其具有代表性的特点。“夷”字由“大”和“弓”构成,东夷显然是善于射箭的部族。对于飞禽而言,弓箭是最有效的工具。而飞禽的繁衍是通过孵卵实现的,东夷经常接触的是飞禽,甚至表现在其图腾上,因此,在想象自己始祖诞生的时候,很自然联想到卵生。

如果将各个民族始祖诞生神话,按照东西南北分类,相互不同,但同一方向的却颇为相似,呈现各自的特点。例如来自西北的部族,周人的始祖后稷,其母亲姜嫄是在原野见到巨人足迹,感到惊奇,用自己的脚踩上去比试,遂有了身孕。西北民族始祖神话中见不到卵生的故事,南方民族亦不见。

夷所反映的东部民族特点,与商始祖传说正相吻合,以至于有学者认为商后来被称作“殷”,源于“夷”字。这两个字的音相近,是有可能的。根据文字学的解释,“殷”的字义是制作盛大的乐舞,其根据是殷字左边的部分表示转身,右边的部分表示手持器具。同样根据文字的象形,也有学者解释为持针进行针灸治病。这些解释都是后起的。在当时,商人自称“商”,哪怕盘庚迁都于南亳,亦未称殷,而是称“大邑商”。倒是周灭商之后,称商为殷,或带轻蔑之意

第二,商来自东方,屡屡迁徙,从契到汤有过八次迁徙,汤至盘庚则迁都五次,大致范围在今天河南、河北到山东一带,显然不是安土重迁的定居民族,这与后来的周朝颇不同。周部族是典型的农业民族,而商并非如此,固然有农业,但非农业的生产活动甚为活跃,至于商一再迁徙是为了什么,张光直先生认为是在追逐铜锡矿产。金属器在当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商人一再迁徙是否可以归结为这个理由,尚难论断。但是,商文化与后来的周文化差别甚大,似无可疑。而且,我们不能断言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业民族国家,只能说周以后确实演变为典型的农业社会。

《世本》称:“相土作乘马,王亥作服牛。”相土和王亥都是商人先公,而“乘马”“服牛”被特别标举为他们的功绩。此外,《山海经》中也提到王亥赶着牛群到有易,在此地被夺走了牛群。《易经》中的两个卦,出现有易。一个是“大壮”卦,辞中有“丧羊于易”;另外在“旅”卦中,则是“丧牛于易”。史料虽然有限,但综合起来提供了重要的线索。王亥是商族发展中重要的领袖,留在后人记忆中的功业和牛羊畜牧有关。王亥这一代经历了商族发展上的大挫折,他们和一个叫有易的部落或方国起了冲突,冲突的焦点也是牛羊。在甲骨文及古文献中,还找到上甲微,亦即排在王亥后面的先公,也同有易争战,或许是为王亥所受的挫折复仇。管仲向齐桓公讲述上古历史时指出,商族畜牧牛马利于民众,从而获得天下拥戴。从相土到王亥,商族有效地驯服了牛马,畜牧业成为重要的产业,并形成其文明。

商族非安土重迁,且畜牧业发达,与后来的周族颇不相同,未见得是农业民族,至少不是以农为本。夏朝的主要生产形态尚不清楚。考古发掘表明,商受到夏的影响而成长起来,不但拥有成熟的筑城本领,而且有更加高超的青铜铸造技术,还创造了丰富的文字,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商朝的终结者是纣王,但不能简单地给他贴上暴君的标签。用价值评判取代深入分析,是把历史当作小说阅读者的普遍倾向。如果把启智心灵的乳汁当消毒水或者兴奋剂喝了,不仅迷茫照旧,还会增加偏执。历史是前人所作所为的记载,是社会上真实发生过的绝好案例,是智慧和经验的宝库。要从历史中获得启发,首先要客观地对待历史,抛开贴标签的价值评判,贴近史实,贴近历史人物,用我们全部的心灵智慧和人生阅历去理解,去感悟,从而开拓自己的眼界、胸怀,探明历史的前因后果,洞彻人生与社会的存在与演化。
纣王如果只是一位愚蠢狂妄的人,那我们就不必费神去分析他了,只能怪商朝命逢大劫。真实的纣王聪明过人,体魄雄健。社会上常见的聪明人,往往好静而不壮;体格魁梧的人则常常智商一般。纣王心智体健,属于难得一遇的人才。身体强健,使得他好动;思维敏捷,使得他点子多。所以,他多才多艺,经常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主意,说做就做,比如亲自同猛兽格斗,制作新巧乐舞,开裸体舞会,把治理国家当作游戏,自信天下无敌,谁都不放在眼里。从这些记载来看,纣王属于有小聪明且好动的类型。历史上的杀身亡国之君多属于此类。因为真正的智慧来自深远的洞彻,所谓“宁静致远”就是这个道理。

小聪明与鬼点子,用于国家治理,出台时自鸣得意,很快就四处碰壁,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也受到损害。于是,大臣和百姓有了意见。缺乏自信又自视甚高的逆反性格的人,最听不进不同意见,又死不认错。所以,他只能使出一招:禁言。周朝总结,商朝就是从这里开始走向衰败的。禁言必定容不下有头脑的大臣,因而出现了忠直者遭迫害,拍马进谗者充斥朝廷的现象。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携带妻女,悲哀地呼号上帝,诅咒纣王灭亡,惶惶不可终日。

作者在17岁时,因为父亲与卡夫卡熟悉,而认识了卡夫卡。
作者第一次见到卡夫卡,卡夫卡点评了他的诗歌:

“您的诗里还有许多喧闹,”父亲走出办公室后,弗兰茨·卡夫卡说,“这是青年人的迸发症,他们生命力过于旺盛,甚至这种喧闹也是美的,虽然它与艺术毫无共同之处。相反,喧闹妨碍表达,但是我不是批评家。我不能很快变成什么,然后又很快回到我自身中,精确地测量距离。我已经说过,我不是批评家。我只是个被审判者,是观众。”


“不是法官?”我问。


卡夫卡尴尬地微微一笑,“我虽然是法庭工作人员,但我不熟悉法官。也许我只是个小小的法庭杂役。我没有什么明确固定的任务。”卡夫卡笑了。

1921年5月,作者写了一首十四行诗,发表在路德维希·温德尔主编的《波希米亚日报》的星期日副刊上。

卡夫卡就此机会对我说:“您把作家写成一个脚踏大地、头顶青天的伟人。这当然是小资产阶级传统观念中一幅极普通的图画。这是隐蔽的愿望的幻想,与现实毫无共同之处。事实上,作家总要比社会上的普通人小得多,弱得多。因此,他对人世间生活的艰辛比其他人感受得更深切、更强烈。对他本人来说,他的歌唱只是一种呼喊。艺术对艺术家是一种痛苦,通过这个痛苦,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去忍受新的痛苦。他不是巨人,而只是生活这个牢笼里一只或多或少色彩斑斓的鸟。”


“您也是这样?”我问。


“我是一只很不像样的鸟,”弗兰茨·卡夫卡说,“我是一只寒鸦——一只卡夫卡鸟。泰因霍夫街煤店老板就养着一只,您看见过吗?”


“看见过,它常在店前乱跑。”


“您瞧,我的亲戚的情况比我还好呢。它的翅膀剪掉了,这是真的。而在我,翅膀无须剪掉,因为我的翅膀已经萎缩,因此,对我来说不存在高空和远方。我迷惘困惑地在人们中间跳来跳去。他们非常怀疑地打量我。我可是一只危险的鸟,一个贼,一只寒鸦,但这只是假象。实际上,我缺乏对闪光的东西的意识和感受力,因此,我连闪光的黑羽毛都没有。我是灰色的,像灰烬。一只渴望在石头之间藏身的寒鸦。不过这只是开玩笑,免得您觉察到我今天情绪很坏。”

弗兰茨·卡夫卡工作的办公室是一间中等大小、相当高的、同时又让人感到憋闷的房间,房间的外观让人想起一所相当不错的律师事务所主任办公室的当之无愧的雅致。房间有两扇磨得很光亮的黑色双翼门。从一扇门,人们可以从黑暗的、放满高高的档案柜的、散发出烟味和尘土气味的走廊走进卡夫卡的办公室。另一扇门安在从入口处看是右侧墙壁的中间,通向工伤保险公司正楼二层的各办公室。不过,就作者记忆所及,这扇门几乎从未开过。来访者和本公司职员通常只用通走廊的门。他们敲敲门,弗兰茨·卡夫卡回答一声简短的、并不太响的“请”字,而他的同事则傲慢地、没有好声气地喊一声“进来!”

他的同事企图用这种语调让来访者在门口就意识到自己的无足轻重。这种语调符合他的总是紧蹙的黄眉毛,稀疏的尿黄色头发上直通后脖子的笔直的中分线,结着黑色宽领带的高高的衣领,扣得紧紧的背心以及微微突出的水蓝色鹅眼睛。这位同事多年来就坐在卡夫卡的对面。


我现在还记得,弗兰茨·卡夫卡听到他的同事这一声粗暴的“进来”,总要微微打颤。他仿佛缩成了一团,用明显的怀疑目光从下面看着他的对方,好像他片刻之间就要挨打似的。即使他的同事用和蔼的声音对他说话,他也是取这种态度。我看见,卡夫卡在同事特雷默尔面前总感到不自在。


因此,我进了保险公司,来到他身边时立刻就问他:“有他在场的时候我们能说话吗?他也许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卡夫卡博士摇摇头。“我想不是的,不过那些像他那样总担心失去自己职位的人,在某些情况下是会做坏事的。”


“您怕他?”


卡夫卡很不自在地微微一笑:“刽子手总是名声不好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一个诚实的、按照公务条例得到丰厚薪水的公务员就是一个刽子手。为什么在每一个诚实的公务员身上就不会隐藏着一个刽子手呢?”


“公务员们可不杀人啊!”


“怎么不杀!”卡夫卡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答道:“他们把活生生的、富于变化的人变成了死的、毫无变化能力的档案号。”


听了他的话,我只点了一下头,因为我已经明白,卡夫卡博士想用刚才这一番一般化的言论代替对他的同事的明确的性格刻画。他要掩盖多年来存在于他和他最邻近的同事之间的紧张关系,然而,特雷默尔博士似乎知道卡夫卡对他的反感,因此,他跟卡夫卡说话时——无论公事私事——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主人的语气,同时薄嘴唇四周总是露出一丝老于世故的嘲弄的微笑。因为,哼,卡夫卡博士和他的主要是年轻的客人,尤其是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几天以后,作者按照事先的约定,下午五点钟时在卡夫卡父母的店铺前等卡夫卡博士。他们原打算到格拉达散步,可是卡夫卡博士身感不适,他呼吸困难。于是他们只慢慢穿过老城环形道,经过尼克拉斯教堂,拐进鲤鱼胡同,绕过市政厅来到小环形道。在卡尔弗书店的橱窗前,他们停住了。

为了看清书脊上的书名,我的脑袋交替着向左右两边转动。卡夫卡开心地笑了,“您看来也是个书迷,脑袋围着书转的。”


“是的,您说得不错。我想,没有书我不能生活。对我来说,书就是世界。”


卡夫卡博士皱了皱眉。“这是个错误。书代替不了世界。这是不可能的。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它的任务,这任务不可能完全由别的什么东西来完成。比如说,一个人不可能由别的替补人代他体验生活。认识世界也好,读书也好,都同于此理。人们企图把生活关到书里,就像把鸣禽关进鸟笼一样,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好相反,人用书籍的抽象概念只不过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牢笼。哲学家只是带着各种不同鸟笼的、穿得光怪陆离的鹦鹉学舌者。”

讨论卡夫卡的书总是非常简短。

“我读了《判决》。”


“您喜欢这本书吗?”


“喜欢?这本书太可怕了。”


“您说得对。”


“我想知道,您怎么会写这样一本书。‘献给F.’的题词肯定不只是形式。您肯定想用这本书告诉某个人什么事。我很想了解这种关联。”


卡夫卡窘迫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您无须道歉。一个人读书就是为了提问。《判决》是夜的幽灵。”


“为什么?”


“它是个幽灵。”他又说了一遍,眼睛直视远方


“可是您却写下来了。”


“我只是把它固定下来,因而完成了对幽灵的抵御。”

有一次,作者走进弗兰茨·卡夫卡办公室时,卡夫卡正在看雷克拉姆丛书的广告书目。

“我醉心于书名,”卡夫卡说,“书籍是一种麻醉剂。”


我打开我的公文包,让他看里头装的东西。“那我是吃大麻的人,博士先生。”


卡夫卡很惊讶。“全都是些新书!”


我把书全倒到他的办公桌上,卡夫卡一本接一本地拿起翻看,不时地读一小段,然后把书递给我。


他把书全看了一遍后问我:“这些书你全都要读?”


我点点头。


卡夫卡抿了抿嘴唇。“您何苦读这种昙花一现的东西?大多数现代书籍只不过是对今天的闪烁耀眼的反映。这点光芒很快就熄灭。您应该多读古书。古典文学,歌德。古的东西把它最内在的价值表露到了外面——持久性。时新东西都是短暂的,今天是美好的,明天就显得可笑。这就是文学的道路。”


“那么创作呢?”


“创作改变生活,有时候比这更糟。”


敲门声。我父亲走进办公室。“我的儿子又在打搅您了。”


卡夫卡笑了。“哪里!我们在谈论妖魔鬼怪。”

卡夫卡几次要求作者,让他看几篇作者的“不押韵的蹩脚货”——这是作者对自己写的东西的称呼。于是,作者在日记里找出合适的段落,凑成一本小小的散文集,取名为《深不可测的瞬间》,交给了卡夫卡。

几个月以后,当他准备去塔特兰斯克·玛特莱里疗养院疗养时,他才把手稿还给我。


他就此机会对我说:“您的作品非常清新。您谈得更多的是事情在您身上唤起的印象,而不是事件和事物本身。这是抒情诗。您在抚摸世界,而不是去把握世界。”


“那我写的东西没有一点价值?”


卡夫卡抓住我的手。“我没有这样说。这些小故事对您肯定具有某种价值。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个人的文献材料。不过艺术……”


“不过这还不是艺术。”我苦涩地补充道。


“这还不是艺术,”卡夫卡肯定地说,“这种印象和感情的表达不过是对世界的小心翼翼的摸索。眼睛还没有睡醒。但是这很快就会过去,摸索地伸出去的手也许会缩回来,仿佛它触到了火。您也许会大喊起来,结结巴巴地乱说一通,或者咬紧牙关,睁大眼睛。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言论罢了。艺术向来都是要投入整个身心的事情,因此,艺术归根结底是悲剧性的。”

在卡夫卡动身去塔特里山的疗养院前,作者向他告别。作者说:“您一定会休养好,健康地回来。未来会弥补一切。一切都会改变的。”
卡夫卡笑笑,把右手食指放到胸前。“未来已经在我身上。改变只是隐蔽的伤口的外露而已。”

作者不耐烦了。“如果您不相信会康复,为什么还要去疗养院?”

卡夫卡在桌子上俯下身来。“每个被告都想方设法推迟判决。”

作者 | 张志雄

编辑 | 周艳 付心怡


以上是本周主编和大家分享的四本书,大家喜欢其中哪一本书呢?欢迎各位读者留言分享你的读书心得~也可以留言和大家分享并推荐你近期看过的好书噢~O(∩_∩)O


阅读指数说明

我的标准是三颗星以下的书不要看,浪费时间。给三颗星是因为某个章节或某些段落值得一看,没时间的话不要看了。四颗星是我比较满意的,但数量很少。五颗星是我最喜欢的书,但未必是最理想的书。


志雄走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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