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同好共忘年
文化
2023-08-12 17:42
湖南
金兰同好共忘年
——记我与庞中华先生的翰墨缘
●何 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上小学。曾当过十几年民办教师的父亲,有几百册藏书。说是藏书,不过是一些当时的杂志以及文史类的书。他把虞世南的《夫子庙堂碑》、赵孟頫的《帝师胆巴碑》以及隶书《曹全碑》三本字帖用铁丝穿成厚厚的一本,书上有些圈红。我问为什么会有这些标注,父亲说自己喜欢的字就做个记号。这些藏书中,还有1980年代初的《书法》杂志,杂志每期介绍一位当代名家,于是我熟悉了舒同、萧娴、容庚、蒋维崧、启功、林散之、周慧珺等书法大家的名字。在没有手机的年代,这些书籍陪伴我度过了童年。以至今日,我保持着对纸本书籍阅读的兴趣,或许就是当时养成的习惯。我经常翻阅这些书法类的书,久而久之,便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学时一直僻居乡下,很难见到当下流行的东西,甚至,一时风靡的流行歌曲也是经过辗转跟着身边的人才会哼上几句。好在我在县城有个姑妈,每年春节可以去趟县城走亲戚,那是我最盼望的。从小喜欢安静的我,到了县城便会找到书店进去徘徊许久,满架子的书籍让我惊叹不已,流连忘返。那时候,能有五块钱的压岁钱便高兴不已,走到哪都会攥紧在手,小心翼翼生怕丢失。某年春节,我拿着五块钱的压岁钱走进书店,其实最想买的是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三国演义》,大概十八块钱。家里有一本残破不堪的绣像本繁体字竖排版的上卷《三国演义》,每到假期我都会反复阅读,所以直到现在,我熟记《三国演义》的上半部分情节,甚至很多精彩段落能够记诵,看小说的同时也掌握了不少繁体字。十八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我在书店徘徊良久,只好作罢。继续找寻,忽然在架子上发现一本《谈谈学写钢笔字》的字帖,先是翻看背后定价,一看只有两块五毛钱,果断买了下来。姑妈家那时候就有彩色电视机,县城里可以收看很多节目,我却拿着书迫不及待地躲进房间,找来纸笔练起字来。从这本书上,我才知道庞中华这名字。那个年代的文化时尚是“读汪国真的诗,练庞中华的字,学许国璋的英语”,这样的时尚却很难波及到贫瘠的乡村。虽然庞中华在那时已家喻户晓,但对一个乡村的孩子来说却很陌生。后来,这本书如课本一样我每天都带在身边,几个月过后,不知道被哪位同学借走,这本书竟然不知所踪,我怅然许久。 上初中后,班上一位同学知道我喜欢写字,他把在南方打工的亲戚寄给他的凹槽活页字帖给我看,我看着熟悉的字迹,竟有老友重逢之感。我问他这是不是庞中华的字,他说是的。我说要想练字,还是应该对照临写,不能用这样的凹槽字帖。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见解,或许我既能模仿字迹,也能模仿图画,我把自己的感受说给同学听。初中高中学业紧张,便不再关注钢笔字帖了。 大学毕业后,我通过应聘很幸运地进入了书法报社,成为一名编辑,每期报纸出版后要向每位作者寄样报,我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位作者的每一份样报,因为我曾经也是报纸的读者,我深知作者发表作品后期待样报的心情。老同事教我把作者的联系方式录入电脑,然后打印出来裁切,粘上浆糊贴在信封上,我却愿意手写每个信封。编辑部每期要给书法名家赠阅报纸,“庞中华”,好熟悉的三个字映入我的眼帘,我更是毕恭毕敬地写好信封。我心想,原来我们编辑的每期报纸,庞中华老师可能也会读,那可是少年时代的偶像,一下子让人觉得既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2016年,《书法报·硬笔书法》创刊十周年,我们邀请庞先生题写贺作,不几天,庞先生便快递来一幅贺作。一天晚上,我接到了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接通电话,才知道是庞中华先生。当时的那个激动无法形容,因为没想到会接到庞先生的电话。那天晚上,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庞先生讲了当年第一本字帖《谈谈学写钢笔字》写作的缘起、历经的周折到得到文怀沙、江丰等老前辈的推介以及最后顺利出版,再到这本书受到关注,引起《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等关注,并登上央视作钢笔书法讲座。通过他的讲述,让人感受到硬笔书法曾经那么的火热,受人追捧;也感受到了庞中华先生在当时书法界的巨大影响,被人们誉为“中国硬笔书法第一人”。他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十分健谈,略带重庆口音的普通话给人深刻的印象。庞先生平易近人,言语亲切,放下电话,我高兴了好一阵。后来,我们的电话联系便多了起来。又有一次,我把想采访他的想法与他进行了沟通,他愉快地答应。彼时庞先生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我们通过越洋电话畅聊了两个多小时,我把聊天的录音整理出来发给他。庞先生对我的采写文章给予了肯定和鼓励。于是,我将他的一首诗中的诗句“我为硬笔唱新歌”作为采访文章的标题,分两期在《书法报·硬笔书法》头版刊发。文章对他的人生进行了回顾,对他在纽约的联合国总部讲书法的近况进行了报道,受到了读者的关注。作者与庞中华合影
2019年,书法报社在长沙举办高研班。庞中华先生受邀担任高研班的授课专家。高研班上,学员逐一地与庞先生合影,已过古稀之年的庞先生不辞辛劳,满足了学员的要求。遗憾的是,怕过多地打扰庞先生,我没有上前与他合影。高研班上,庞老师讲述了在国外传授书法的往事,在高研班专题的那期报纸上,我把庞老师的精彩授课整理成文字发表,他的授课妙语连珠。他在课上提到了徐特立先生说过“不动笔墨不读书”,而且展示了从青年时代到现在的读书笔记,他的这句话使我备受启发。2019年年底,受新冠疫情影响,我居家利用闲暇时间抄《史记》,一个月下来竟写完了十几本方格稿纸。那段时间,我有空便听河南大学王立群教授讲《史记》,一边抄一边与专家们的解读联系一起,颇有收获。司马迁说过“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读史确实能够明智。后来觉得方格稿纸过小,便买来了笔记本,那段时间,抄完了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传》,这本书记载了两百多位唐代著名诗人的生平传略,书中月旦人物、臧否得失,文辞简约,可谓春秋笔法。每位的传记都是几百字左右,抄起来甚觉轻松。抄完之后,笔记本还剩一些,便把《唐诗三百首》抄在后面。这样,前部分是诗人传记,后部分是诗人代表作,前后相连浑然一体的唐代诗人诗作的手抄本就完成了。抄竣之后,一是觉得提升了诗词修养,二是在日常报纸的诗词校对上也感到得心应手一些。抄完这两本书,我对诗词又有了新的兴趣,接着又将启功的《诗文声律论稿》抄写一遍。我的抄读,多是业余时间,每天上班前在办公室抄写一个小时左右,下班后在家抄上一个来小时。在办公室用硬笔抄,在家用毛笔抄。近来,我又用毛笔抄了六十多篇《左传》,写完了十几本仿古信笺。 今年五月,庞中华先生受邀来到武汉参加活动。这次庞中华先生莅临书法报社,欣然题写了“追求汉字之美,享受书写之乐”,寄语全国读者。庞先生在武汉的行程非常紧张,我的好友《楚天都市报》记者王功尚兄全程陪同,我把我收藏的《谈谈学写钢笔字》的旧字帖想请庞老师签名的想法与功尚兄沟通之后,功尚兄问我要写的内容,于是我将少年时代曾经见到庞中华字帖上一副对联“家财万贯,不如诗书千卷;学富五车,方能神驰九州”的内容发给他。不一会,功尚兄发来庞中华先生正在题字的视频,虽然不在现场,看到为我的题字,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我曾读过《汉书》中的《韦贤传》,韦贤精通《诗经》,官至丞相。致仕前皇帝赏黄金百斤,韦贤却散尽家资,教子学习诗书,学做人、明道理、谨惕励,学得修身齐家知识,掌握治国平天下本领,其子因通晓经学官至丞相。一门两丞相,韦家堪称世代簪缨,荣耀千年。从此有了“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的千古佳话,这副对联与韦贤倡导多读书的典故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年来,我也是效法古人“日有余泉惟买书”,每天指导犬子读《古文观止》。功尚兄说机会很难得,要不要给孩子也签上一本,我说太好了。于是我说就写荀子《劝学》中的名句“吾尝终日而思焉,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焉,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庞中华先生德高望重,犬子何其有幸,希望他牢记庞先生的题勉寄语,勤学博问,知书明理。 回到北京后,庞先生与我通过长途电话交流读书心得。我汇报了如何受“不动笔墨不读书”一句的启发,近些年又是如何践行这句话的做法,庞先生听后对我的读书方法给予了充分肯定和热情鼓励。他还告诫我,不要抄《史记》这样的大部头书籍,要有选择性,可选抄其中重要的、精彩的地方,记住一些精华的东西为我所用。抄唐诗很好,多读唐人的绝句,培养自己的语感,积累了一些诗词常识,可以自己尝试写一写诗歌。新诗也可以涉猎,特别是艾青、贺敬之等人的经典之作要多读。庞先生还语重心长地说,趁年轻多读书多积累,一定会很有收获的。学书法也不能只关注书法本身,要旁涉多家,文史哲的书要读,教育心理学的书要读。记得大学毕业时,我把自己在校期间创作的书画作品打印成一个小册子,在封面写上“博览百家以明其目,精研技法以正其手,广颂典籍以调其心”,与庞老师倡导的方法可谓不谋而合。 庞中华先生多次在电话中说,能够把读书的方法与年轻人作交流和分享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庞先生能以知音相许,自尔遂结忘年之契。诚如南唐诗人徐铉所言“金兰同好共忘年”。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当面请益于先生,问学读书之法。
独一无二的水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