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波:又是一年秋菊香

文化   2024-11-23 20:09   湖北  

又是一年秋菊香


海上明波


我的故乡在大别山南麓,距离刘邓大军转战的核心地区十里之遥,红军的几个主要起源地之一,所以现在被称为“革命老区”。当年轰轰烈烈的“黄麻起义”就是发生在这里,当然,邻县黄安改名红安,那则是革命胜利之后的事情了。

我们所居的小镇名为福田河镇,大概在十五六年前我读过邓楠所写的回忆录《我的父亲邓小平》,书中曾在一个章节提到过这个小镇的名字。这里和河南、安徽接壤,生活习惯比较杂,口音也偏软,没有省会武汉的口音那么“蛮”,所以很少有人能够一见面就猜出我的家乡来。

虽说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然而因为这里的山无古木水无蛟龙,只能沦落为山清水秀的穷乡僻壤。大别山延绵几百里,即使是主峰海拔也不甚高,附近有些名气的举水河,也是浅水,不足以养成一个鱼米之乡。虽说是20世纪中后期做了很多移河改道、劈山开地的运动,这里也没有大片沃土良田。每户人家只有一亩多薄田,和山地上开出的几块旱地,盼着风调雨顺,一年的收成也只够养家糊口。20世纪90年代之前,家里如果有读书娃,开学之前家长一般只能做两件事情来筹集学费:一是卖柴,二是卖余粮。卖柴这件事情受制于需求饱和,而卖粮受制于供应,即使要供应学生读书,家里总要有个基本温饱吧。

穷则思变,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90年代初,突然有一天,这里漫山遍野的田突然种上了菊花。

我们都读过陶渊明的诗句,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致之情跃出纸面。陶令最有名的作品是《桃花源记》,另一个有名的当仁不让就是这句咏菊的诗了。

福田河镇的菊花从品种上来讲,自然不是什么观赏性很强的东西,而是最纯粹最简洁的白菊。几年之前,这个小镇为本镇出产的这种白菊申请了专有的名称:福白菊。福白菊的唯一使命,就是被当作一种经济作物种植下去,深秋之后农人采摘并且做成菊花饼,出售给从浙江等外地过来的商人。这样的菊花以及被对待的方式,如果陶渊明泉下有知,说不定会慨叹一声:“东篱之下可采菊?”

时值老家福田河菊花采摘季。图源菊香福田公众号

福白菊的种植十分简单,每年春天农人们都会栽埋好去年菊花的根茎,几场雨之后,这些根茎就会冒出新的枝叶来,夏末初秋,这些枝叶长得十分蓬勃,农人们几经修剪,这些枝叶不再一味地长高,而是生出更多的枝杈来,每株菊花变成了球状,每一个枝杈的末梢都会长出一个菊花的花苞。深秋来临,秋风阵阵,花苞次第开放,这时候每株菊花就变成了一个白花布满的花球,漫山遍野看去,犹如遍野下了一场大雪,只剩下一些绿色的枝叶从白雪中探出头来。秋风袭来,一阵阵扑鼻的菊花香气于是就飘荡在田野之间,飘到很远的地方。

唐寅在他的《桃花庵歌》里面说,“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用革命浪漫主义精神来说,我们家乡的农人们种了这菊花,虽然不能像陶渊明一样借菊花言志,却是和唐伯虎一样,摘了菊花换酒钱的。菊花花苞花期不同,成熟的时间不一样,每株菊花都要采摘几次才能采完,每次之间间隔几天。采摘下来的菊花被要求蒸制、晒干成菊花饼,这样易于储存和运输。菊花的蒸制和晒干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当天采摘当晚蒸制,不然菊花的成色就会变差;而晒干时,农人们则要祈求天气晴好,太阳公公给力,晒制出来的菊花饼才会色泽金黄,品质上乘。

在我的少年时期,采摘菊花是几桩不多的乐事之一。深秋的午后,坐拥菊花丛中,不用俯身下去,菊花浓烈的香味都会扑鼻而来。人说“送人玫瑰,手留余香”,采摘半天的菊花,那真是“手有余香”,满手浓烈的菊花特有的香气。那时候,戴着草帽的少年,伫立在菊花丛中,随手摘起一朵最大的菊花来,对着耀眼的阳光细细端详,菊花的花瓣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变成了透明,金黄的花蕊的花粉落在手上,清香满怀。父母也隐身在菊花之中,头也不抬地加速采摘,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把成熟的花朵采摘完。他们看到我们边摘边玩,也不会责怪。你想,满眼的白色菊花,那就是一年辛苦的收成,父母们挥汗如雨之余,自然也是满怀的花香和喜悦啊。

曾经有几个夜晚,由于当天的菊花没有摘完,我们就在田间搭起了床铺,一来是为了照看菊花不被偷摘,二来父母趁着月明要把剩下的菊花摘完。那时候我大约十一二岁吧,坐在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上看书。在寂静的夜里,成千上万只鸣虫在旁边不远处的草丛里大声歌唱,我无法知道它们具体在什么地方,它们每一只的叫声虽然微弱,但是合唱起来却在这寂静的黑夜冲击着我的耳膜。床铺另外一面十米处就是山了,在静静的夜里,黑黢黢地立在那里,沉默而威严。微风吹过来,煤油灯扑闪扑闪地,将我的身影投向田地里面,淡淡的一团黑影。几步远外就是我的父母,他们默默地采摘着菊花,只有移动的时候才发出一点点声音。风大的时候,煤油灯也被吹灭了,我只好合上书本抬起头来,在皎洁的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我的父母弯腰采摘的背影。菊花的香气一阵阵随风而来,我躺下来,抬头看见满天星斗。渐渐地睡意袭来,我终于在漫天的星斗和月亮的注视下沉沉睡去。

菊花被蒸制、晒干做成菊花饼之后,被运往城市,制作成各种样式的产品,有的入药,有的被做成菊花饮品。如今在超市里都可以买到的菊花茶,还依稀保持着菊花晒干后金黄的模样;几瓣菊花用开水冲泡,香气四溢,喝来顿时耳目一片清明。我在饭店用餐的时候,往往不会去点那些昂贵的各色茶水,而是要上一壶简简单单的菊花茶,就着菊花的香气,仿佛回到了家乡。

2013年这次回乡,因为刚刚秋分,田野里的菊花还没开放,只有嫩绿的花苞。我漫步在田埂之上,目光所及,似乎已经能够看到遍野白色的菊花之雪;我闭上眼睛,仿佛躺在菊花海中,头顶照耀着漫天的星斗和月亮,扑鼻的菊花香气阵阵袭来。

本文选自四川文艺出版社,郭明波著《此时此刻,即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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