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润德(凉州):妈妈,我要回家
文摘
文学
2024-10-31 07:00
甘肃
“妈妈,我是您的独生女?我是不是你亲生的?”玉兰眼里微微泛红,右手揣在上衣兜里,走进屋里,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活的母亲,急切地问道。玉兰今年25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便为她招了上门女婿。父亲是一名老中医,于前年不幸离世。母亲抬起头看着玉兰,她被玉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怔住了,心中略微感觉到了什么,拿着针线活儿的手放在屈起的腿上,直起腰,微笑着对玉兰说:“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问?”玉兰哽咽道:“你看这是什么?”玉兰把手从兜里取出手来,拿着一封信。“是信,从甘肃武威发来的信。”听到武威这个他乡之名,母亲一惊,看着玉兰,双唇微微张开又合上,她将目光移开,躲避玉兰直视自己的眼神,拿着针线活的手抬起又放下,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此时的玉兰也极力控制着情绪,极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滴下。20年前的往事涌上母亲心头,她的目光看向了玉兰又回到自己的手上。“哦,孩子,你说什么……什么信……信上说……说了什么?”母亲把手里的活儿放在腿上,右手拇指抠着左手心,压低声音问玉兰,又像是自言自语。“妈,我不是你亲生的,对吧?”此时的玉兰已经控制不住双眼,眼皮一合,一串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写信的人叫王来福,她说我是他的亲妹妹。20年前,为了救我的一个姐姐,不得已把我领养给了你和爸爸。二十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我。不久前,得知当年和你们一块去武威的一个姓杜的人要回山西老家探亲,他们托付杜家人打听到了你和爸爸把我带回了山西老家,他们有了地址,给我写了这封信。”母亲看着流泪的女儿,眼圈也红了。她想起了前段时间村里人说老杜家当年去了甘肃武威的人来过山西的事。“孩子,你现在是大人了,我也不瞒你了,信上说的是真的。”母亲把针线活儿拿起来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拉住玉兰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玉兰把头进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着问起母亲:“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1938年春节刚过完,”母亲闭上眼顿了顿,说道,“日本鬼子入侵了汾城县。鬼子穷凶极恶,对老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抢掠和大屠杀。你爷爷祖上经营一家药堂生意。你爸爸在山西川至医学学校学医,学成后跟着爷爷在药堂给人看病。你爸爸还有两个哥哥,总共兄弟三人,两个哥哥都参加了队伍去打鬼子。我和你爸爸结婚已有六年,但一直没有生育孩子。眼看鬼子就要打到我们新绛县城,为了让我们留下后人,你爷爷决定,让你爸爸带上我跟着村里人暂时西去甘肃避难,他则带着其余老小暂时到了乡下。”母亲的目光看到玉兰手上的信,想起了老杜家,停了停又说:“老杜家也有人一块去甘肃。一路上颠沛流离,辗转三个多月,历经千辛万苦,一块避难的人大都走散。我们和杜家人一路上相互帮助,到了甘肃。为了寻找更加安全的地方,我们过了黄河继续往西走,穿过连绵的大山到了武威县,但那里也是军阀横行,民不聊生。为了不被当地土匪发现,我们顺着山路继续前行。就这样白天躲起来休息,晚上趁着夜色赶路,几天后来到一个叫马莲湾的地方。到那里时已是秋天,看到有人家,我们就去讨吃的。好心的老乡们得知我们从山西来,遭了难,于是便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那里暂时休憩。那儿山大沟深,偏僻安静,我们认为不会有什么麻烦和灾祸,于是请求当地老乡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地,善良的老乡答应了我们这些逃难的人。”母亲想起了苦难的岁月,也不由自主眼里泛着泪花。玉兰的泪水止住了,看着母亲,反而为母亲苦难的经历难过起来。她用手给母亲抹了抹眼角,轻轻地问母亲:“那我又是怎么回事呢?”母亲接着说:“在那里安了家,与山西老家的人从此失去了联系,我们靠给地主家打苦力勉强度日。过了一年多,得知我们开过药堂,地主家便准许你爸爸给乡邻行医看病。后来,大山里的穷苦老百姓都知道从山西避难来的我们会看病,于是远近的人要是生病了都来看我们。”母亲看着玉兰:“大概过了五年时间,一天早晨,一个老乡背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来找我们看病。只见小女孩紧闭双眼奄奄一息,肚子胀得跟一口锅一样,特别吓人。那位老乡急切地求着我们给他孩子瞧瞧。你爸爸详细看了孩子的症状,想起在山西时也曾遇到过这种病症。你爸爸告诉那位老乡,孩子有可能患了急性腹膜炎引起腹水增加而腹胀。于是你爸爸叫老乡不要担心,孩子会看好的。”“多么可怜啊!”玉兰自言自语道。继而提高声音催促妈妈:“妈妈,你快点说。”“你爸爸立即给孩子抓取了草药,放在火炉上煎了起来,又安慰了那位老乡几句。”母亲继续回忆着,“煎药的过程中,你爸爸和那位老乡聊起来。这位老乡姓王,是给地主家打长工赶马车的。他现在有五个孩子,头两个是男孩,剩下的都是女孩,生病的这个是第三个孩子。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孩子多难养活。生病的孩子七岁了,不知什么原因害了这病,几个当地的土郎中也没办法。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钱看病,大山里哪有医院和大夫,只能硬扛着。眼看孩子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他听人说马莲湾有个山西来的大夫会看病,才背着孩子走了十里地来找我们。听到他有五个孩子,你爸爸也向他讲了我们的难言之隐。我们结婚多年,始终没有孩子。你爸爸就问老乡,如果把他的孩子领养给我们一个,保证给他把这个孩子的病看好。”玉兰迫不及待地问母亲:“难道那位老乡就是我的亲生父亲?那个孩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就是那个领养给你们的孩子吗?”母亲用手抚摸着玉兰的长辫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玉兰说:“那位老乡考虑了很久才答应领养一个女儿给我们。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们想办法救治好生病的这个孩子。听到他答应领养一个孩子给我们,我和你爸爸很高兴。药煎好后,我们给孩子喂了药,又抓了几副药,给那位老乡叮嘱了一番,那位老乡就背着孩子回去了。过了十来天,那位老乡又来给孩子看病,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一点的女孩。生病的那个孩子好多了,隆起的腹部明显消退了下去。那位老乡说我们给他孩子的病看好了,他也答应给我们送一个孩子。于是他把身后的那个小女孩牵到了我们跟前。”母亲把玉兰拉进怀里,仔细地望着玉兰说:“那位老乡就是你的亲生父亲,领养给我们的这个孩子就是你。那时你才四岁,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你穿着破旧的衣服,光着脚,两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听到此话,玉兰失声哭了起来,两行泪水汩汩往下流,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母亲不知道如何安慰玉兰,只是轻轻拍着玉兰的后背,任由她哭泣。许久,玉兰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母亲又继续说道:“那天,我们做了饭,对你的亲生父亲表示了感谢。吃过饭,趁你玩累睡着的时候,你亲生父亲和你姐姐回去了。从此,你就和我们生活在了一起,我们给你改名叫宁玉兰。”玉兰把头埋进母亲怀里。母亲抚摸着玉兰的头发:“两年后,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和你爸爸也商量着该回山西老家了。做好准备后,我们悄悄带着你回到了山西。我们要离开的事村里的人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在你结婚的时候本打算要告诉你这一切,但我们怕失去你,没有告诉你。”玉兰满眼通红,望着母亲:“妈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个疑问要问你,但是我总不相信。”玉兰说:“我的脑海中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情景,眼前有座大山,我的身边有哥哥,有姐姐,还有妹妹的,为什么现在却是我一个人呢?有许多次我要问问你,又觉得这是幻想。”“妈妈,我的亲生父亲母亲,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的哥哥姐姐妹妹又是怎样的呢?”玉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母亲,痛哭起来。母亲把玉兰的头揽在怀里,凝神望着门外:“我们没有见过你的亲生母亲。你的父亲在后来悄悄来过一次,告诉我们,孩子的病好了。”许久,玉兰站起身来,抹掉眼泪说:“妈妈,你看我的老家是不是这个地方,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看我的亲生母亲和兄弟姐妹。”玉兰指着信封上的地址问母亲。母亲看着信封念起地址来:“甘肃省武威县双泉村公社……,对,就是这里。”骨肉分离何尝不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当平静的生活里突然发现朝夕相伴的亲人并无血浓于水的亲情,心中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湖水中,发出震天的巨响,激荡开来无数的涟漪。命运似乎给玉兰开了一个玩笑,她伤心又无奈。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但玉兰从心里没有怨恨任何人。玉兰又一次打开哥哥的来信,信的内容不长,但她却读了很久。玉兰心中闪过一丝庆幸,是自己救了姐姐。夜深了,母亲和两个孩子都睡了。玉兰在油灯下,铺开一张纸,用手把纸向边缘摩了摩,写起了回信。“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哥哥姐姐妹妹”,玉兰眼睛一眨,来不及扭头,两颗豆大的泪珠就掉落在信纸上,她赶紧用袖子压在泪滴上,待棉布袖子吸走了泪水,继续写道,“你们的来信我收到了,我多么想见到你们啊。二十年来,你们一直在找我,可我却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一定要回来找到你们。”玉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门外刮起了一阵风,院子里的大槐树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信上说父亲积劳成疾已去世,想到疼爱自己的养父也已去世,玉兰的双眼模糊起来。她低下头,眉头紧压在右臂上,极力控制不让自己出声。一只麻雀的叫声传来,玉兰抬起头望了望窗户,由于伤心,她感到头疼欲裂。“这二十年来,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幼年时的一些模糊印象,好像在我家门前有一座大山,我身边有哥哥姐姐,他们和我一起玩耍。今天我才知道,这就是实情。妈妈,我要回家,我要来到你的身边。”写到这里,玉兰觉得应该等到天明再和母亲商量一下。于是放下笔,去睡觉了。一声鸡叫,催醒了熟睡的人们。玉兰没有睡好,红肿着眼睛。吃过早饭,玉兰跟母亲商量好了她想回去一趟。一切妥当后,玉兰拿出未写完的信,补充了启程的日子和到达的日子。启程回家的日子到了,玉兰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带上最小的孩子,挤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几经辗转,中途换乘两次火车,终于到达了武威。出了武威站,玉兰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些干粮,也询问了走双泉村公社的汽车。可是等他到达车站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地方一天只发一趟班车,今天的车已经开走了。“是要等到明天吗?我等不了。”玉兰心里犯起愁来,“不,不能等,我要想办法今天就走。”玉兰找到一位车站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有距离双泉村公社最近的班车。车站工作人员告诉她,现在最近的班车终点站离双泉村公社也有15里路。玉兰心想,“现在还不到中午,下车后,我徒步走,在天黑以前应该可以到达。对,就是走我也要走到家。”汽车在公路上颠簸前行,车后尘土飞扬。玉兰看着怀里又熟睡的孩子,想着即将就要回到生她的母亲身边了,脑海中想象着见面的情景,“妈妈什么样子呢?两个哥哥什么样子呢?我长得和姐姐和妹妹像不像呢?我该怎么叫出第一声妈呢”。玉兰想起姐姐的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在玉兰的心里,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又充满着期待。玉兰感觉有些困,把头靠在了座椅后背上,想放松一下。这两天连续坐车,她已经很累了。不一会儿,车停下了,停在了路边的一户人家门前,玉兰赶紧抱起孩子提上大包下了车,一位满头银发,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迎面向她走来,老太太裹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来到她的跟前,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向她问道:“你,你就是我的从山西回来的女儿吗?”两行泪水从玉兰的脸颊流下,她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像被什么堵着。她努力地清理嗓子眼,想大声地喊一声妈,就是喊不出来。她只能不停地啜泣。突然,玉兰感觉有人在使劲摇晃她,喊她。慢慢地,玉兰睁开了眼睛,待清醒了些,才发现旁边的乘客看着她:“姑娘,怎么了,你哭了?”“哦,原来我是在做梦啊。”说完,玉兰直了直身子,向车窗外看了一眼。车已经进入大山里,正在爬坡,发动机发出咆哮般的轰鸣。“到站了,到站了,这是终点站,所有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车了。”司机一脚刹车过后,车停稳了,刹车气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玉兰连忙问司机:“师傅,双泉村公社怎么走?”师傅听玉兰是外地口音,耐心地说:“你看,顺着前边这条大路,一直向南走,走15里地就有人庄子了,那里便是。”司机上下打量着玉兰:“你抱着娃娃,提着大包,估计你得走三个小时。太阳落山前,你能走到。怎么,也没有人来接你吗?你从哪里来?”听到这话,玉兰略有委屈,和司机说:“我从山西来探亲,家里人知道我要来,可是我没有赶上走双泉村的车。”司机说:“原来是这样。你慢慢走吧,路远,不要回头,只要一直朝前走,就能走到家。不要害怕,两边山上有放羊的人。山路不平,脚下是砂石,你小心点。”玉兰谢过司机,背起孩子,挽起大包顺着大路踏上了回家的路。六月的大山里,天气还不算炎热,对于负重前行的玉兰来说越走越热,豆大的汗滴不住地往下滴。额头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一阵干辣,玉兰连忙用头巾擦擦眼睛。听到孩子要喝水,玉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拿出水壶,给孩子喝。孩子喝完水,玉兰也扬起水壶准备喝一口,才发现水壶里水不多了,看看跟着自己受罪的孩子,她没有舍得喝一口,拧紧了水壶盖,装在包里继续前行。在茫茫人海中,一封远方的书信,能把两边的陌生人紧紧相连在一起,不远万里来相聚,是因为书信的两端是血脉亲情。玉兰,带着一颗滚烫的心,去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她走在荒凉的山路山,看不到一个人影,心灵的彷徨袭来,迷失而又孤独,但脚步很坚定。启程前的每一个夜晚,玉兰都期待在梦里出现母亲温柔的拥抱,父亲坚实的臂膀。梦境中的他们仿佛触手可及,却在清晨醒来时无影无踪。不知多少次,玉兰把自己的心灵寄托在那无尽的梦幻之中。玉兰走累了,想停下来歇歇脚,但是近在咫尺的血脉相通使得她心情急切,脚下不能有丝毫懈怠。玉兰感到口渴难耐,她没有打开水壶,在路边捡起两个光溜溜的小石子,含在嘴里。石子在她嘴里来回滚动,刺激分泌唾液,稍稍缓解了口渴。走了一阵,玉兰感到脚底被硌得生疼,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子已经磨破了,脚上起了水泡。玉兰心想,“鞋都磨破了,应该不远了吧。”她苦笑了一下,一扭头看到不远处山上有羊群,于是忍着疼痛加快了步子。
夕阳快要接近山顶了,西边的天空有些云层,晚霞染红了天边。阳光透过云层,把金色的余晖尽情地投射到大地上,照在马路下边的大涝坝里,水波粼粼。玉兰看到涝坝里有水,赶紧走下去到水边上想喝一口,可是水太脏了,她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上了路。此时,正对涝坝的马路边上蹲着一位裹了小脚中年妇女,她双手搭在拐杖上,目光朝北顺着大路看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她的身后站着几个年轻人也一同张望着,等待着。她远远地看到背着孩子的玉兰从涝坝边上走过来,便扶着拐杖站起身来盯着。玉兰看到有人,便想前去讨口水喝。她来到这些人跟前问道:“请问这里离双泉村还有多远?”“我就是徐秀英,你的妈妈。”中年妇女瞬间泪流满面,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她伸手紧紧抱住了玉兰,嘴里不停地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作者简介】王润德,凉州区乡村教育工作者,多篇作品发表于网络媒体。
3.诗歌类作品,现代诗每次投稿不少于3首/诗词类作品不少于5首。5.投稿作品以文件格式(附带作者简介照片)发送至邮箱:1632472263@qq.com编辑部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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