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尸(二)
□陈发希
李红山如同被无形之手猛烈推搡,身形踉跄地冲出庄门,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而慌乱。月光斑驳地洒在他脸上,映照出扭曲而惊恐的表情,双眼圆睁,仿佛还能看见那些深埋地下的阴影。他双脚胡乱蹬踏着地面,溅起一阵阵尘土,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尖叫:“鬼……鬼啊!”这叫声在寂静的村庄上空回荡,惊扰了沉睡的夜,也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发出阵阵惊恐的啼鸣,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李红山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和空气中久久未散的恐惧与不安。
三叔愣在原地,目光穿过夜色,试图捕捉那已远去的身影,却只能捕捉到一片虚无。他缓缓转身,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显得格外沧桑。屋内的一切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连空气都凝固了。三叔的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粗糙的掌心,仿佛要从中寻找一丝答案或力量。他缓缓踱步至窗边,凝视着窗外漆黑一片的田野,心中五味杂陈。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不散他心中的沉重与疑惑。三叔的思绪如同被夜色吞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而那颗心,依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三天后。
汉滩坡放羊的老汉发现了塌陷的墓子,发现了塌陷边上的桩和拴在桩上的麻绳,怀疑下面埋下人。
放羊的老汉颤巍巍地走近塌陷的墓子,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在坑洞边缘,映照出深浅不一的裂痕,宛如大地张开的狰狞巨口。他蹲下身,目光紧锁在那个钉的牢靠的木桩和缠绕其上的麻绳上,麻绳的一端还有些血迹,显得格外刺眼。老汉伸手轻轻触碰那些绳索,指尖传来粗糙而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他环顾四周,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羊咩声,更添了几分孤寂与不安。老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烟斗,点燃后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复杂。随后,他缓缓走向村中,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心中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这塌陷之下,或许真的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几年前就怀疑苏隐挖墓子,他缓缓走向苏隐家。
老汉的脚步在土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迹,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心头的重石上。阳光在他身后拉长了一道孤寂的影子,与前方苏隐家那扇半掩的木门形成鲜明对比。门轴发出低沉的吱嘎声,仿佛是岁月在低语,门后透出昏黄而略显诡异的光线,与外面的冷色调格格不入。老汉站在门口,深吸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他缓缓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敲打着自己紧绷的神经。门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老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门后可能传来的任何声响,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郭翠英抱着三岁的儿子站在那老汉的前面。
郭翠英紧抱着儿子,目光中满是警惕与不安。夕阳的余晖在她瘦削的身影上勾勒出柔和而坚毅的轮廓,儿子的小脑袋紧紧依偎在她胸前,一双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四处张望。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似乎正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慌乱。老汉的突然出现,让这个原本就静谧的傍晚更添了几分紧张气氛。她知道公公和自己的男人三晚上没回家了,她也着急。
“翠英啊,我……”老汉刚开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望向郭翠英怀中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既有同情也有不解。郭翠英没有打断,只是用那双充满故事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孩子轻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既温馨又紧张的画面。
“你公公……和男人呢?”
“他们……到窑上挖煤去了……”郭翠英没说实话。
“挖墓子去了吧……汉滩坡里的墓子塌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说实话?”老汉大声质问。
“啥?”郭翠英心里腾地一下。
郭翠英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比怀中的孩子还要苍白几分。她的双眼圆睁,满是难以置信与惊愕,嘴唇微微颤抖,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映照在她颤抖的睫毛上,闪烁着细碎的泪光。她紧紧抱住孩子,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空气在这一刻凝固,连孩子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清晰而沉重,周围的虫鸣似乎也瞬间消失了,只留下郭翠英心中如鼓点般密集的慌乱与不安。
“墓子塌不塌……和我有啥关系?他们挖煤去了。”郭翠英回头关上了庄门。
郭翠英的手在微微颤抖,庄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她心中那不可名状的恐惧与绝望被暂时隔绝。门缝渐渐收窄,直到最后一线光亮也被隔绝在外,屋内顿时被昏黄的烛光所取代。她背靠着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静默,只有怀中的孩子依旧保持着均匀的呼吸,成了这寂静中唯一的慰藉。郭翠英缓缓睁开眼,目光穿过昏暗,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家人的合照上,照片中的笑容如此温暖,与此刻的冰冷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孩子稚嫩的脸颊上,与那份纯真的笑容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眼前的画面。
老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趁夜赶往派出所报警。
郭翠英趁夜抱着孩子回金家磨村。
夜色如墨,星辰稀疏,郭翠英踏上了回娘家的路。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斑驳光影,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她紧紧抱着孩子,步伐虽急却稳,每一步都踏在了心上,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风,带着凉意,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也似乎在低语安慰。
沿途的树木在夜色中摇曳生姿,仿佛是守护者的影子,默默陪伴着她。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更添了几分荒凉与不安。但郭翠英的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支撑,那是对家的渴望,对亲人的依赖。
三叔正好在宝月家窜门,听到郭翠英说的话。连忙说:
“这估计是真的,前两天半夜我外甥李红山跑到我家说过此事,临走时他又说是他胡编的。”
“啊……这可怎么叫我活呀?”郭翠英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郭翠英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仿佛能撕裂夜空,穿透每一个沉睡者的梦境。她双手紧抠着泥土,指甲间嵌满了泥沙,却浑然不觉疼痛。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混杂着绝望与无助,肆意地流淌,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冲出蜿蜒的沟壑。她的肩膀随着抽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胸膛里掀起巨浪。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这哭声感染,变得沉重而压抑,连风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倾听这份无尽的哀伤。
“嚎个球……你们怎么干这事呢?……不知道挖墓子违法吗?”宝月大声的问。
“他们早就……在干这个,不让我说……”
“快起来吧……妹妹……现在想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呀……才来找你们……哥……你说咋办?”
“先报警……”宝月扶着翠英。
“我去找我外甥……他知道情况……”三叔回应。
“对……那个小伙子……我说那么面熟……是你外甥呀……他跑出来了呀……三哥!”郭翠英擦了把眼泪。
“小伙子估计都吓疯了……见到他时嘴里一直喊有鬼……喝了口水,话没问清楚就跑掉了……”三叔又说。
“报警……赶快报警……”宝月急喊。
话音刚落,警笛声在金家磨村响起。
警笛声骤然间划破夜的寂静,如同黎明前的第一声号角,尖锐而急促。红蓝相间的警灯在夜幕中闪烁,如同流动的霓虹,为这幽暗的乡村小道增添了几分紧迫的气息。警车缓缓驶入金家磨村,车轮碾压过碎石路,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交织成一首不和谐的夜曲。
村民们被惊醒,纷纷走出家门,或披衣而立,或手持油灯,聚拢在警车周围,脸上写满了好奇与不安。警员们迅速下车,身着制服,神情严肃,他们简短交流后,便分头行动,有的直奔郭翠英所在之处,有的打问情况。手电筒的光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银白的轨迹。
“他们干这事几年了?”警询问郭翠英。
“我嫁过去就三,四年,以前他们不知啥时干开的!”
“这次,他们几个人?”
“四个人……”
“有一个跑回来了……是我外甥……估计吓疯了……”三叔插了一句。
“哦?一会儿你带我们去找!”警察一脸疑惑。
“行哩么……”三叔点头。
“我们已堪察过现场,墓子确实塌了,里面估计埋哈了人……你们赶紧找人挖……看看有活的没有……”警察严肃的说。
“三天了……能活吗……捂都捂死了……”三叔和宝月异口同声。
“捂死也得挖啊……你们的亲人……不挖吗?”警察质问。
“挖……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郭翠英连哭带说。
“那就赶紧挖……”
“挖死人,没人挖啊……”三叔又说。
“找几个开穴的挖……”宝月又说。
“找几个光棍也行……开穴的都是光棍……”
“你们赶紧找人,我们去找跑回来那个……”警察带着三叔边说边走。
郭宝月连夜找人,和妹妹商议一天五拾元工钱。
三叔引路,找到李红山,只见李红山头上捂着个被子瑟瑟发抖。
李红山蜷缩在昏暗的炕角,被子紧紧包裹着他瘦削的身躯,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他的眼神空洞而惊恐,不时地四处张望,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全身一颤。炕边的油灯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这狭小的空间渲染得更加阴森可怖。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他的脸颊上,模糊了视线,却怎么也洗不去心中的恐惧。他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有鬼……有鬼……他们回来了……”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被角,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无形的恐怖再次侵扰。窗外,夜风呼啸,更添了几分凄凉与不安。
李红山彻底吓疯了……
“唉……”警察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回头望了望三叔又道:
“走吧,这也问不出个名堂……”
“红山娃……红山娃……我是你三舅……”三叔撕开李红山身上的被子深情的喊着。
“啊哟……有鬼……鬼……”李红山撕过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一声大喊,惊得警察一个咧切。
“先带回去……看看是不是装疯……”另一名警察说。
“行……先带回去……检查一下……”
两名警察架起被子捂着头的李红山上了警车……
大已大亮。
郭宝月连夜找了三个光棍(开穴的)。
汉滩坡人山人海,听到消息的村民都要看看这挖墓子,活埋人的场景。
晨光初破,汉滩坡上已是人声鼎沸,宛如一幅活生生的市井画卷。村民们或站或坐,议论纷纷,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片被警戒线围起的塌陷之地。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观望人群上,显得沉重而凄凉。
塌陷处,三位光棍手持铁锹,汗水沿着脸颊滑落,他们的动作虽显笨拙却异常坚定,一铲铲土被抛向一旁,蛋筐挑,推车推,逐渐暴露出塌陷的墓穴边缘。塌陷边缘警员把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偶尔夹杂着几声低泣,那是家属们压抑不住的悲痛。围观的人们则摇头叹息,讲述着往昔的安宁与今日的变故。整个汉滩坡,在这一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共同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
郭宝月喊来三叔:
“老弟呀……你也是光棍……不行你也挖……”
“能行吗……?”三叔眉头紧锁。
“怎么不行?行善积德地个事么,一天五拾块钱,你就挖卡吧!再没寻上人!”
“挖么!”三叔微笑着拿起铁揪加入了挖死人的队伍中。
晨光中,三叔的身影在众人注视下显得格外坚毅。他紧握铁锹,每一下都深深扎入泥土,再用力一提,沉重的土块伴随着草根与碎石被抛向一旁。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滑落,滴落在松软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周围的光棍们沉默不语,只有铁锹与泥土碰撞的“咚咚”声,还碰在墓子青砖上的声响,以及远处村民低语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沉重的画面。阳光逐渐变得刺眼,却也照不进这片被哀伤笼罩的墓地。三叔的每一次挥铲,都像是在为逝者争取最后一丝尊严,也为自己的心灵寻找一丝慰藉。尘土飞扬中,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坚定与哀愁交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