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为师
距上次见到祁永福老师,大概已近十年。这回不期而遇,竟有些恍然无措。一些感触无由的潮上心头,诸般滋味一时杂陈,浅薄的文字竟然无法细致明白地勾勒出当时心情。
老师儒雅依旧,只是已然白发如银,记忆中总是笔挺如松的身躯已略显佝偻。面颊手背上已有老年斑隐约可见。眼见得行动稍显迟缓,只是神情愈见祥和,眼神更显豁达。简短的交谈,我依旧称呼他做‘大爸’。可我知道,我是真想依旧称呼他‘老师’的。只不过惭为学子,潦倒落魄,实在是愧对师恩,便觉老师二字重愈千斤,不敢轻易出口。
小学三年级时老师接任我的班主任,教语文。尽管两家比邻而居,只是那个年代的学生对老师的敬畏和如今不可同日而语。时或相遇,总是能躲则躲,能溜则溜,实在躲无可躲,也是低声问候,蹑足潜行,哪敢喧哗造次呢?老师似乎总是那样刻板严肃,不苟言笑,目光坚定,万事笃成于胸的样子。有时偷偷揣测,是在刻意维持师道尊严的形象还是本就性格如此。也只好偷偷琢磨罢了。孩童的小小心思而已。
某次课外活动,不小心把同班一体壮身长的男生惹毛了,被穷追猛赶,无处可逃,便一头扎进老师兼做办公室的宿舍。埋头作业本中的老师抬头询问“有事?”,情急智生,便说上交的作业有一处错误,来改正。明显看到老师眼中掠过赞许之色。从作业堆中翻出我的作业本,一一检查。那同学还躲在远处的树荫里不依不饶。可真希望有缪误之处听老师讲解,如此就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可惜检查无误,见我期期艾艾还不走,老师看向门外,随即起身,送我出门。那同学自然溜之大吉。后来想起,那点小心思应该已被老师看穿,不然也不会一直陪我到教室,且临时加课,讲一些同学之间互助互爱,将来就会知道,同学之谊是社会上的友情无法比拟的情义之类的道理。当时不觉,后来才明白,果然不沾染世俗利益纠葛的情分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期中考试出分后,做试后总结,老师逐个点评,有褒有贬,四十多学生,几乎不遗漏一人。最后订立新规,九十五分以上者,继续保持。以下的,下次考试退一分打赏一戒尺。都知道老师有一把一米多长量玻璃的木制量尺,也用来兼做戒尺,上课时都会横陈教桌上。那可是真打,尺到肉疼,没有道理好讲的。事实证明,老师看似简单粗暴的措施行之有效,学风明显好转,成绩稳步提高。
老师好像从没要求过我们立什么雄心壮志,说什么豪言壮语,成什么惊天伟业。就那么实实在在,不急不躁地督促我们的成长。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浇水施肥,静待花开。
四年级,学区组织学生才艺展示,书法音乐绘画手工,凡有特长,俱可显露。可是难煞了五音不全,笨手笨脚的我。眼看三天期限将到,无奈在《少年文艺》上找到一张苍鹰展翅搏兔的插图,覆纸照描,剽窃有成,脸热心跳,也顾不得了。画成再看,鹰击长空,高居云端,气势倒是挺足,只不过下方空白一片,实在大煞风景。忽然福至心灵,便即口占一绝,录于空白处。居然至今记得“我有凌云志,只恨天太低。许我倚天剑,能教风云起。”至于什么平仄对仗等等法则,又哪里知道呢?
能交差,能蒙混过关,我之愿也。
老师们集体检查,加学区领导,乌泱泱一大群人。大家的作品都摆在自己的书桌上,署上自己名字,在教室门口列队等候。泥人书法剪纸等等,不一而足,诸般作品居然玲琅满目,满是童趣童真。不曾发现一帮顽童竟然各有千秋,俱有所能。老师们鱼贯而入,评评点点,罔顾了我们的小得意或者小忐忑。明显看到老师在我的座位旁停顿了一会,愈加加剧了我的忐忑不安。本就是剽窃完任务的无奈之举,不心虚才怪。
次日自习课,老师给我们加了一堂古诗讲析。记得教了我们几首课外绝句。我就是那次记住李白的《望天门山》的。也讲了一些押韵平仄对仗的规矩,什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等,自然听的云里雾里。但看老师的意思,也不求我们甚解,有个概念就行。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花开了又落,月圆了又缺,有时蝶舞翩翩,有时归雁成行。我们也在琅琅书声中,嬉戏打闹里,窜高了个子,告别了童年。
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觉得就临近毕业,我们的小学生活即将完结。毕业考试后的一天下午,尚可高找我,说老师叫我去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洒在校园里,有一丝晃眼。热浪浅浅地翻涌,树叶儿墨绿墨绿的。几朵大理花怒放的惊心动魄。偶尔有几声鸟鸣啾啾,几缕白云淡淡地铺在深蓝的天幕上,悠闲地教人心生羡慕。
老师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红砖铺设的地面潮茵茵的,一股清凉从脚底涌上全身。老师破天荒地指着一把木椅让我坐。然后切入正题“小学阶段的学习任务你算是完成了,成绩也算优秀,以后就进入初中学习了,有规划吗?”我赧然“就努力把学习搞好,和新同学新老师搞好关系。”如此云云,临时发挥,其实哪里有什么设想规划呢?
老师也不揭穿我“你们几个,我想单独和你们谈谈。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成材,老师也不要求。只希望你们不能成才但能成人就好。你们几人成绩尚可,以后坚持上进未尝不能成材。做人做事,记住尽力尽心就是了。”那是老师单独和我聊的最多的一次,原话自然不能复制,但是主要意思怕是今生都不能忘记了。
四十年弹指之间。人生何其短暂,许多事情都不曾做到,好像也都来不及去做。如今已是鬓生华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许多往事恍如昨日,历历在目,知年华难再复,往事不可追,可总会有一些事,一些人,纠缠在记忆里不肯离开!老师也真的老了,真成“老”师了。这一路行来,也被许多老师教导过,也有许多亦师亦友的人,能忘不能忘的,参与了我生命的历程。。但终究没有祁老师来得那么清晰,那么难忘。就像这实实在在的日月,起起伏伏的人生。真真切切的存在,睁眼可见,伸手可触。
纵然搬砖又如何?也有师恩难忘,也曾被谆谆教导!
摘自2024年10月19日《白银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