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柳逸高的随笔《范进中举新解》
文化
文学
2025-02-03 00:00
湖北
范进中举新解
柳逸高
范家世代务农,屋后是连绵的大山,屋前是一条小河。祖祖辈辈守着一亩薄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家族繁衍到阿范父亲那一代的时候,范父下定决心要让儿子走出大山,去城里,去当官,去改变家族命运。 于是范父范母省吃俭用,农忙夜以继日地种田,农闲去地主家打长工。兼之拼命干各种杂活,终于从牙齿缝里攒出点铜板儿,送阿范去村里老秀才那里念书。 老秀才收了阿范父母的血汗钱便点点头算意思意思。平时除了让阿范打扫教室茅厕外,对阿范打骂也不在话下。 王举人家孩子也在私塾启蒙。小王少爷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吃得又好长得五大三粗。于是为人强横,总喜欢欺负埋头苦读的阿范。 一日阿范照常打扫茅厕,一边扫一边拿着本书之乎者也。正逢小王带着一帮小弟前来出恭,看到阿范如此便都捧腹大笑。 小王脸色大变怒道:“举人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只有我爹能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爹比?” 这本书是阿母卖了家里仅有的三个鸡蛋换来的,丢了可再也买不起了。 阿范顾不得脏,慌忙去捡,小王冷笑一声狠狠一脚将他踢下了茅坑。 阿范虽然家境贫寒营养不良,但受欺压日久心里早压着一团火,这时候再也忍不了了,和小王厮打成一团。 说来也怪,这阿范瘦瘦小小,凭着一股子狠劲儿竟然能和五大三粗的小王扭打成一团。众小弟一拥而上把阿范按住就打,阿范低着头抗着打,找准机会对着小王少爷的脸狠狠就是一拳。 小王少爷愣住了,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打过?哇地一声就哭了。 老秀才闻声就赶了过来,看到满脸淤青的阿范和大哭的小王。走上去对着阿范脸狠狠就是一巴掌,随后拉着小王就走。 他看见父母满脸堆笑地给老秀才和王举人赔礼道歉。父亲脸上的皱纹扭得像一条谄媚的老狗,拿着几个鸡蛋拼命地往老秀才手上塞。老秀才痛心疾首地说着有辱斯文。 后来一个大官人模样的男人拉着小王进来了,老秀才慌忙作揖叫举人大老爷。父亲扑通一声跪下来了,连连磕头。再后来阿范就记得父亲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扯过去,连抽了几十个巴掌,抽得他昏天黑地,打完他再打自己。 很多年后阿范还记得父亲抽自己耳光时的那双带着泪花的眼睛。 父亲把家里的田赔给了王举人家换得了阿范不被告。从此阿范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埋头书卷,不理晨昏地读书。 他不再与任何人争辩,被人欺侮也就低头拱拱手。每天天不亮,他就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晨光,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早已翻烂的书。夜深人静时,他依然伏在案头,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一次乡试很快来了。那一天阿范起得很早,他穿上了过年才穿的衣服,在父母的目送下走进了考场。 受到的屈辱都倾泻在笔尖,流淌出万言。阿范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拉着父亲的手,骄傲地走过王举人家前面。告诉父亲,你的儿子也成为老爷了。 放榜的日子出来了,阿范在榜上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是榜错了,于是在榜下站着,一直站到明月高悬。 失去田地后,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后的冬天,父亲帮王举人家打长工时摔了一跤,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范父临终前,紧紧抓着阿范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冰凉得像铁,眼神是那么的忧伤。阿范跪在床前,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滴在父亲的手上。 他知道,父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他得到功名,看到他走出这座大山,看到范家不再受人欺辱。 范父去世后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日子更加艰难。范母日夜操劳,头发很快白了,背也驼了。阿范心里像刀割一样,他只能更加拼命地读书,去完成父亲的遗愿,对得起母亲的辛劳。 十几年光阴荏苒,三十岁的阿范已经考了八次乡试,依然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胡屠户是村里的杀猪匠,家境殷实。然而女儿相貌甚寝,性子泼辣,因此年纪大了仍尚未出嫁。 即使如此,范母上门提亲时胡屠户最初仍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阿范。幸而阿范的父亲生前与胡屠户有些交情,加上范母苦苦哀求,胡屠户才勉强答应。 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意。阿范整日埋头读书,家里的生计全靠妻子老母操持。碰上荒年,仗着岳丈接济,全家人勒紧裤腰带倒也能勉强度日。 范妻生长屠户家庭,虽谈不上富贵,却也不至于如此忍饥挨饿。常常因为阿范的无能而大发雷霆。 每当阿范读书到深夜,妻子便会冷嘲热讽:“你读这些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哪个不是种田的种田,做生意的做生意?就你,整天捧着这些破书,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幸而她虽然随了老爹那暴躁脾气,却也随了老爹那刀子嘴豆腐心。对范进嘲讽辱骂有之,却从未提过要回娘家。 阿范总是沉默不语,任由妻子责骂。他知道自己无能,无法给妻子老母带来富足的生活,心中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他已两鬓花白,老眼昏花。因为贫穷也没有子嗣。这些年他兜兜转转,考了快三十次乡试,仍然连秀才都没考中。 一日夜深人静,阿范苦读拿笔袋时候不慎打翻一篮鸡蛋。范妻大惊失色,这是家里最后的财产,没有这篮鸡蛋,过年都过不去。 阿范默然,复坐书桌前继续苦读。范妻见状,多年的委屈和当下的绝望交融,化成冲天的愤怒,狠狠地抢过他的书一把撕掉。 阿范看着撕碎的书页扑簌而下,一辈子的心血就像这些书页一样,除了零落成泥外于国于家一无所用,不由得泪如雨下。 范母被惊醒出来,也劝阿范放弃功名。阿范心有不甘,发誓再考最后一次,若不中,便彻底死心。 家中无粮,阿范只得厚颜向岳父胡屠户求助。胡屠户闻其来意,顿时怒骂:“大清早未做生意,便碰上你这丧门星!无本事便莫成家,难道我家成了你的无底洞?”虽言辞刻薄,胡屠户终究心软,丢给阿范几文钱,打发他离去。 阿范再入考场,眼见同考皆是青丝,唯有自己苍颜白发。学政大人阅卷时,发现阿范虚报年龄,本已五十四岁,却填三十岁。这按道理应该除去学籍,永不再录。 阿范红着脸卑微地解释道称自己童心未泯,且自古英雄出少年,故虚报年龄。 学政感叹其志,不再追究。然阅其答卷,文理不通,令人费解,难怪屡试不中。后有一考生交卷后为求捷径请求面试,学政大怒,命人将其赶出。 学政本已经将阿范的卷子判定为落榜,大怒之下竟再次细读阿范卷子,这才发现其文深意远,以至于之前阅卷之人水平不足竟读不懂他的文章。 发榜之日,阿范竟名列第一,以五十四岁高龄中秀才。学政劝其早日参加乡试,阿范虽半信半疑,却因无盘缠只得再求岳父。 胡屠户闻其欲赴乡试,顿时大怒,骂其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中秀才不过是学政怜悯其年迈,赏其功名罢了。阿范无奈,只得向人借了盘缠,瞒着岳父赴考。 考毕归家,家中已然无米下锅,老母忍痛命阿范将家中唯一的老母鸡拿去集市换米。以后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都没有了。 阿范抱鸡至市,插草标于路边,却拉不下脸叫卖,半日无人问津。 阿范蹲在集市口,年关接近,地冻天寒,白发在寒风中飘扬。半生委屈纷至沓来,父亲临死时的目光,老母和妻儿失望的叹息,岳父的鄙夷,邻居的嘲笑都一一在脑中浮现。 迷迷糊糊间看到邻居冲过来,跟他说他中举人了。阿范恼怒顿生,为什么一定要用他最在意的事情去羞辱他呢?邻居见他不肯相信,急得夺过鸡强拉他回家。 阿范迷迷糊糊到家,见到家里挤满了人。中举的喜帖供在堂上,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口。曾经高不可攀的老爷们如今站在自己家的破窑里,昨天还横眉冷对的胡屠户脸上笑得像一条谄媚的老狗——如当年父亲对王举人一样。妻子喜形于色,母亲泪如雨下。 阿范只觉得五十年的往事冲进脑子,天旋地转下他只有一个念头。 有人说范进后来变得冷酷狡猾,官至山东学道,正三品。 还有人说这一切都只是寒风中阿范的一场幻梦,在饥寒交迫里没有熬过这个年关。
柳逸高,2000年生于黄石。伦敦大学学院考古系研究生毕业。曾任谢菲尔德考古系系长,就职于大英博物馆。在校期间组织多次文艺活动宣传中国文化。创立UCL白屋诗舍,任首任社长。现居杭州,从事自媒体行业。
征稿启事:
1、原创首发,诗歌(除旧体诗词外)、散文、小说、评论等作品,拒绝一稿多投。第一次投稿附百字内简介加个人清晰生活照一张。除文档附件外,请在邮件正文里粘贴一次稿件,便于编辑查看。
2、作者文责自负,如有抄袭侵犯他人权益,本平台不承担任何法律连带责任。
3、投稿作者请关注微信公众号《新东西》或添加主编微信hbxtx168及时查阅作品刊发情况。如果没有关注公众号,谢绝来稿。
4、关于稿酬:20元以上的微信赞赏一半归作者,一半用于平台管理;20元以下以及七天之后的零星打赏不再分配。
5、投稿邮箱:29636540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