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rs in Central Plains
养 女(1)
文/曹虎
星期天在宛城参加一个婚宴,老家书云叔打来电话:你姑也在饭店,回家时把她捎上。准备回程时,我寻遍全场没有见到有哪个姑的影子,正要拨电话回问,一位70来岁的老太太站在过道边盯着我看,她走近几步。
你可是风光?
嗯。我点点头,好奇怪这人是谁。
那就对了,我是你姑呢,想搭你车回去。
你是书云叔说的姑?
嗯。
姑?我细细地回忆老家近门子女性长辈的容貌,这位咋这么眼生,真没见过。我没有把眼前这人对上号。
老太太清瘦,头发花白,但眼神刚毅,腰杆挺直,蕴含一副饱经风霜又不屈不挠的倔强。
车子走在高速返程路上。不了解情况,我不敢贸然搭话。两人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你是——我忍不住试探问起。
噢——我是你书云叔的二姐,你没见过我,我可知道你,大作家的呗。
我知道书云叔有个大姐,我叫做书兰姑,真不知道您。
老人本来话不多,被我追问,悠悠地打开话匣子。
我真是你姑,假不得。你书兰姑是我大姐,我是老二,两岁时被送到了张庄王家。
提起从小被送人,老人开始激动。我一直在痛恨你二爷二奶,他们不生我罢了,生了我,为啥要送人,我心里一直解不开这个疙瘩,不能谅解。
看着老人动容,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和愤懑。
伞匠营,一个宛西偏远的小村庄,没多少特别,只有两棵两人合抱的大榆树突兀在庄边,举着几干虬曲老枝,彰显着村子的弥久沧桑。
老榆树下住着老聋子一家,耕种着几亩薄地。这是伞匠营的土著户,几辈子生活在这里。
伞匠营,顾名思义整个村子应该都是做雨伞的吧,不然咋叫这么个名字。其实村庄徒有虚名,只有寥寥的一户伞匠,还是生意半死不活的那种。传说曾有做伞的匠人最早定居于此,但这周边穷乡僻壤的穷苦人哪个能买得起那黄亮油香的桐油布伞呢,后来生意不景气的那家人搬到10里外的集镇去了,但做伞的技艺倒是被雇佣的伙计嫖学了去。这伙计倒也用心,做成的伞走街串巷售卖,并兼修坏伞,能挣下个饭钱。做伞技艺代代传承下去,因这伞匠,村子被人们叫做伞匠营。
老聋子的老祖就是那个伞匠家曾雇佣的小伙计。技艺传到老聋子这辈,生意式微,老聋子寻思为啥非要经营没啥起色的油布伞呢,做别的不香吗?他决定改改门风。他舅家是做篾匠的,他看中了这个手艺。篾匠就是搞竹器编制,虽说累些,整日一弯三折腰酸背痛,但哪样活计轻省呢。况且竹器销路好。确实,哪家不需要箩筐、篮子、簸箕,撮箕呢,不管穷家富户,这是生活的必需品。
刚起步,村里人家都嘲笑他,好好的伞匠不做,非要做那半生不熟的竹编。好在老聋子脑瓜子好,心灵手巧,只要看到成品的竹器稍一琢磨就能眼到手来,有模有样地编制出来。也该他吃这碗饭。竹编品开始还需要带到集市叫卖,慢慢地足不出户,编织品就销售一空。他编制的竹器精巧结实,用过的都说好。
老聋子之所以被人称作老聋子,是他小时候爬树跌下伤及耳膜,导致左耳完全失聪,右耳多少还能听得到点声音,与他说话需要凑近大声才行。他耳朵聋,但眼睛贼亮,透着精明算计。这样的人即使被叫做老聋子,也照样能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还算顺溜。
这是公元一九四六年,老聋子结婚的第一个年头,他得了一个女儿。第一个女儿出世,夫妇俩当做掌上明珠般疼爱。两年后又一个女儿出世,老聋子心里不痛快了,他是想要个儿子。
王二贤是张沟人,他是老聋子的老主顾。张沟与伞匠营不足十里地,张沟人都知道伞匠营老聋子的竹编手艺好,都来伞匠营找老聋子购买竹器。王二贤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他来找老聋子,商量把他的存货全包了,他半月过来取一次。这样老聋子不愁销货问题,专心编制,王二贤作为中间商也能赚个差价,两人合作愉快。
这年过了霜降,地里麦子已经种上,墒情好,六七天就萌芽了,远远望去田地里铺上一层毛绒绒的绿。这时节农户还不得闲,又该刨红薯了,有人已经把刮好的红薯干撒在地里晾晒。王二贤不干农活,他的地租赁出去,他只收租子,他只去倒腾他的生意。老聋子家也种有红薯,红薯是粗粮,产量高,能与白面搭配着吃。对红薯地老聋子也不管不顾,刨薯晒干的活儿全撂给妻子,他要编竹器了。收秋至种麦一直在地里忙歇不下手,家中早没了存货,得赶编一批。
王二贤来了,他甩出五块大洋拍在桌子上做定金,要订80个箩筐,50个簸箕,30只撮箕,20个笸箩。这手笔把老聋子镇住了,这主顾豪放,一定得拉住,拉住了就不愁以后的销路。他拉住王二贤不让走,非要留下吃饭,还让大女儿兰兰去地里把妻子叫回来做菜。
家中有老黄酒,两人小酌一番。
都是精明人,话很投机。
老弟,我虚长你一岁,我就当哥了。老聋子咕咚咽下一口酒,又夹一筷菜含糊着说。
那是那是,你是哥,一百个兄弟没哥大。王二贤笑着大声接腔。
老弟呀,我眼气你呀。
咋说?
你看你头个就是男孩,我家接连两个女片子,你看看,唉!
看你说的,女娃好,我想要女娃,可偏偏要不来,想啥不来啥。
你想要女娃?真想?
真想。
那我家二丫送你吧。
闺女送我了?真的?
喝了点酒,王二贤没觉得自己迷糊,他有点不可置信,听着老聋子言之凿凿,不由眉开眼笑。
老聋子的模样不敢恭维,又黑又瘦又聋,他媳妇倒白净富态,身架个头容貌没得说,两个女娃长相都随她母亲,机机灵灵,看着都喜欢。老聋子说要送他娃,王二贤立马应允。
酒足饭饱,王二贤走后,老聋子说给妻子。
你已决定了还给我说啥!妻子明显很是抵触,她舍不得这丫头。二丫头双眼皮,大眼睛,整日娘娘地叫得心里舒贴。丫头有眼色劲儿,知道心疼人,从地里回来又渴又困,她端水递给你喝。这样乖巧的孩子咋说送人就送人了!
妻子的话呛着老聋子,看着熟睡的二丫,他有点后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能再地收回?再说王二贤还是他的大主顾。
老聋子安慰妻子,不要生气了,咱家两个女儿,不是还想要个男娃吗。再说那二贤家有的是钱,二丫是去享福哩,放宽心吧,真想她了咱让他领回来看看,要不咱去他家瞧去。
任老聋子怎样说,妻子的心还是痛的。
王二贤很不含糊,第二天就拿着四色礼过来了。看看这四色礼真气派,一捆粉条、一挂猪肉礼条、两只肥鸡、两条鲤鱼。
听听,王二贤嘴上说的跟唱一样的好听:闺女我抱走了,虽说让我抚养,可你们还是她的爹娘,啥时间想了我给抱过来。
丰厚的礼品,入耳贴心的软话,让老聋子夫妇心中好受一些。罢了罢了,这样的人家也屈不了二丫,或许比在家过得还好,也对得起她了。心中愧疚少了许多。
娘——娘——娘……小丫头在王二贤怀中扯着嗓子喊,小手伸向娘的方向,小腿使劲蹬着,大眼泪汪汪,溢满了扑嗒扑嗒地掉。她不明白爹娘为啥不要她了,哇哇大哭扭动着身子挣扎抗议。
妻子捂着脸扭身钻进屋里哭倒在床上。老聋子眼睛也潮了。他向王二贤使劲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王二贤夫妇只有一个儿子,三年了,他想再要个孩子一直没能如愿,老聋子把二丫头送他,正中下怀。回家说与老父亲,父亲哼一声不置可否,妻子则喜出望外,她见过老聋子的二丫头,水灵灵的一个小可爱,很可心。
小丫头来到陌生环境,哭闹半天,毕竟是小孩子,拿糖果哄一哄,慢慢安静下来。
叫娘,乖。蓝英蹲下身子逗着丫头。
小丫头抿着嘴噙着泪,四周看了一圈,又哇地哭起来。
哎哎哎,急啥,孩子还认生,慢慢熟了就好了。二贤怪妻子性急。
知道,管得宽。蓝英白了二贤一眼。
吃饭时蓝英看到孩子怯生生地不敢去拿小碗,蓝英一把把孩子抱在腿上,一勺一勺地喂。小家伙逐渐感受到大人的爱,她对蓝英黏糊起来,蓝英让她叫娘,孩子先是羞着不开口,四五天后低头低低唤了一声,一头扎在蓝英怀里。蓝英心里甜蜜极了,孩子认她了,认她这个娘了。
给孩子叫啥名子呢?二贤夫妇为给女儿起名耗费了大半个晚上。纵然二贤见多识广,他说出一个个名字,都被妻子否定了。
很俗,太怪,不行不行。
唉,爱妃,我不想了,没词了,你自己来吧。二贤溺宠地看着脑袋枕在他胳膊上蓝英。
叫草儿吧,孩子名儿不能太主贵,平实点好养,小草普普通通,不起眼遍地都是。
嗯,你说好就好,就叫王小草。
(待续)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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