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比较关注高庙文化白陶，此前往湖南文物考古研究所观摩了多处遗址出土的白陶，为陶器上精致的图案所深深吸引。加之有千家坪和高庙遗址两部考古发掘报告刊布，更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称白陶是中国史前时代涌起的第一次艺术浪潮，原以为它只是涌动在南国区域，通过对新旧资料的梳理分析，发现事实上这个浪潮波及的范围之大，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起于潇湘的白陶艺术浪潮，向四外传播扩散，北越长江，过江汉与江淮，都有高庙白陶的零星发现，故作此“高庙白陶北行记”。
高庙遗址先后经1991年、2004年、2005年三次科学发掘，因发现了大批特别的白陶而引起关注。实际上相同的白陶遗存更早考古便有发现，且不说在浙江的零星发现，现在看来1983~1984年陕西南郑龙岗寺遗址的发现（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龙岗寺——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90年），完成的时间也早于高庙遗址。
龙岗寺位于陕南汉中地区，龙岗寺遗址下层在T9底部发现8片白陶片，报告描述陶片泥质很细，其中4片表里均为白色，另4片为红胎白陶，全部表里磨光。“外表压印有浅浮雕式的花纹图案，有些陶片上并施有暗红色彩。”其中有一件“图形略似大嘴兽面”，仔细观察似乎可以看出是獠牙兽面，当然并不能完全确认。这些白陶时代判定为半坡类型，实际是早于这个时代，推断应早于7000年前。有一片较大的白陶片现在陕西考古博物馆展示，可以看出压印的纹饰非常细腻，属于精工制作的产品。
陕西南郑龙岗寺出土白陶
（申珅摄）
在发掘龙岗寺30多年后的2018年，往东淮河流域的江苏淮安发掘了黄岗遗址，在下层约当距今7000年的青莲岗文化层位，即黄岗一期遗存中，发现了几片压印纹白陶圈足盘的残片。发现之时已是高庙遗址资料初步公布之后，所以推断“这种白陶产自长江流域的湖南地区，却千里迢迢来到淮河下游”，“它在黄岗遗址的先民中间，是稀罕珍贵的舶来品”。我们在其中一片白陶上，看到了残存的两叠尖翅图形，缺失的部分是日乌的身首或獠牙神面。这样的尖翅图形，是高庙白陶上习见的日乌与太阳神面图像的构成部分。
高庙白陶载着太阳符号的日乌
1988年发现的繁昌缪墩遗址，确定是皖南发现的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距今大约7000年。其中一些白陶上饰有篦点纹、戳印纹以及贝纹组成的图案，起初认为“与马家浜文化的刻纹白陶风格相近，其年代亦大体相当”。其实它也是高庙文化的原作，也都是远途跋涉而来。
1986-1989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对湖北黄梅塞墩遗址发掘，地层与灰坑中发现若干白陶片，发掘者判断属于6500年前的黄鳝嘴文化（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黄梅塞墩》，文物出版社，2010年）。所见白陶也体现有高庙文化风格，纹饰多见篦点压画纹，制作十分精细。其中有一片以二方连续方式构图的纹饰，极似高庙文化所见极简版神面獠牙纹。
湖北黄梅塞墩出土白陶
龙岗寺的白陶发现后，研究者起初将它与湖南地区发现的大溪文化相比较，当初还不了解大溪白陶的源头是高庙文化。其实龙岗寺白陶的风格与纹饰构图，是更接近于高庙文化的。淮安黄岗发现的白陶也非常精致，风格也与高庙文化非常接近。
无论是龙岗寺、黄岗还是缪墩和塞墩的发现，这些北上白陶的精致品位，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原本就是高庙白陶中千挑万选的精品，是专意挑选出来外传的精品。
高庙白陶应当有过多次批量化北上的行程，可以设想，现在考古偶尔所能发现的北上白陶只是其中极少的留存，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也许，高庙文化白陶还曾经有过更远的向北行程，我们从东北兴隆洼文化的玉器与石雕上，从红山文化的玉龙上，都看到了相似的獠牙面相，觉得这都是高庙文化信仰传播影响的结果。
的的确确，涌动在南国区域的白陶艺术浪潮波及的范围之大，远在我们的想象之外。2000里+2000年，这样的时空距离，是南方白陶曾经北上的旅程。这是已知的艺术旅程，也是信仰旅程，推测这个旅程远超在这个时空之外，传播得更久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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