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   2024-12-13 06:48   北京  




枫林主人




  去年冬天,家乡下了大雪,病重的姑姑,在大雪纷飞中离世。我有三个姑姑,大姑三姑俱已故,现在再加上二姑,我的父辈至亲便从此无人了。


  回到姑姑家的小院,房子依旧,门窗依旧,明亮的雪厚厚地盖了一层。天气很冷,院子当中灵棚高搭,下置棺木,桌案上点着香烛,长命灯,微弱的火苗在寒气里摇曳着,很容易让人想到人生大限,风烛残年。我和弟兄们进了屋,见灵床上躺着姑姑,她的孩子们守在旁边,身披孝衣,满脸泪水。我以为自己不会哭,一个长年在外,电话也很少打的人,恐怕这副身心早已淡漠不惊。可是,人世里有亲情管着,就在刚才进门之前,我还感觉自己和院中的亲戚没什么两样,甚至像个外人,但那时只是一眼看到姑姑,便好像被什么外力拿住,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声泪俱出。


  自父亲离世,十余年不曾大哭,小时候以为姑姑是外面的人,她的家只是我专门串亲戚的地方。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姑姑就是父亲的亲姐妹,那当然近得很。每年三月初一,都会去姑姑家赶庙会,一路上柳色青青,杏花桃树,天上有燕子飞,小河里的水,柔软碧绿,是我心里最有印象的春天。庙会上,买风筝,吃凉粉,看大戏,是每个小孩子的最爱,等玩够了回来,姑姑还会把好吃的蛋糕糖块,塞到我的衣兜里,直到快要撑破了为止。现在想起来,我那只小小的衣兜,每年必有一次,是姑姑给塞满的,可是,多年之后,我还给她的只有这一眼泪水。


  姑姑去世之前,我曾经回去看望过一趟,她瘦瘦地躺在床上,精神已现恍惚,一会儿认得我,一会儿又认不得。从前看望她,姑姑总会说起父亲,说起我们小时候,她动不动就哭,埋怨我的爷爷把她嫁出去,说不和她亲,说自己难道就不是老家的闺女。每逢有老家的人到她村里,便总要拉住人家说会儿话,从家里拿个馒头,端一碗水给人家,末了还说,和你说说话,就只当我串了一回亲戚。


  出殡那天,我再次去姑姑家,门口有人围着火堆烤火,院子里白衣白帽的站满了人。成殓,封棺,孝子摔盆,起灵架车,然后在响亮的炮声里,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就出了村子。村外,是无边的旷野,亮白的大雪铺着,无边无际,在寒风里,人的悲伤会被吹醒一半,觉得人活一世,到头不过如此。进了坟地,机器现挖地穴,深深的土翻动出来,带着地气与潮湿,不久,降棺,封埋,转眼之间,刚才还能见着面的亲人,忽然就变成一个土堆。


  变成土堆也没什么,只希望夜里再下一场大雪。平时都以为雪是冷的,只有我地下的姑姑,会觉得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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