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乐氏家族的针灸缘
——从《勉学堂针灸集成》展开
黄龙祥
文献来源:黄龙祥.同仁堂乐氏家族的针灸缘[J].中华医史杂志,2017,47(06):327-335.
【关键词】勉学堂针灸集成;同仁堂针灸铜人;石刻明堂图;乐显扬
【Key words】 Mian xue tang zhen jiu ji cheng( Mian Xuetang’s Synthetic Work of Acu-moxibustion); Bronze acupuncture statue in Tongrentang; Stone inscription of Ming Tang Tu;Le Xianyang
1.《勉学堂针灸集成》
《勉学堂针灸集成》原无序跋,不著撰人,前2卷题曰“针灸集成”,后2卷题曰“经穴详集”。今之书目多以“勉学堂针灸集成”为总书名。1991年中医古籍出版社出版《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于该书目下著录有以下5种刻本[2]:①清同治十三年甲戌刻本;②清光绪五年己卯北京文宝堂刻本;③清光绪五年己卯宝名斋刻本;④清光绪五年己卯京都琉璃厂二酉斋刻本;⑤1936年北平打磨厂老二酉堂刻本。
经笔者考查,上记5种刻本实为同一种刻本不同年代的印本,其中北京图书馆所藏初刻早期印本,有清怡亲王府“明善堂珍藏书画印记”长方朱印,纸墨精雅,雕刻颇有康熙间刊本特征,且书中只避圣祖名讳,而于世宗、高宗讳皆不避,则此本当刻于康熙年间(图1);此本后又重印,重印时已有缺版(如卷2第10、12、16、21、49、54页,卷4第6、24页均缺),此重印本现藏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图2)。
《勉学堂针灸集成》既是清雍正乾隆年间皇家宗室允祥及其子弘晓明善堂旧藏,则多半不会出自无名之辈,但如果不能找到与此书相关联且有编者信息的同类书,则《勉学堂针灸集成》编者将永远是个谜。
虽然乐氏后人也有可能通过家传得到这份点穴文本,但已知铜人的铸造与《勉学堂针灸集成》的编辑作为一个整体,且书的编写不晚于清康熙间,那么乐显扬4个儿子中最有可能铸铜人的是最终继承药业的第三子乐凤鸣(1661——1742)。然而乐凤鸣早年一心科举仕途,至康熙四十一年(1702)继承父业后主要精力又在丸散膏丹及各类剂型配方的整理研究[6];更主要的是,如要编辑《勉学堂针灸集成》,除了有明正统铜人的点穴文本外,还必须同时拥有《类经图翼》《东医宝鉴》《针灸经验方》3书,而已知的证据表明,《针灸经验方》只见于太医院收藏,乐显扬不可能据为已有并传与其后人(甚至连用作《勉学堂针灸集成》编写素材的《东医针灸经验方》也没有带走,而是留在了太医院),因而可以排除乐凤鸣为《勉学堂针灸集成》编者的可能。
2.铜人与铜人明堂图
随着《勉学堂针灸集成》编者的考定,与此书同时而铸的同仁堂、宏济堂铜人年代之疑也随之澄清。现藏于同仁堂的针灸铜人标牌标注曰“明代刻有针灸穴位的铜人模型”,现藏于济南中心医院的原宏济堂铜人则笼统说“乃明末、清初所铸”[7]。准确的表述应作“清初仿明正统针灸铜人”。同时铜人的设计制作者也浮出水面一一同仁堂的创始人乐显扬。
光绪三十三年(1907)同仁堂乐氏家族后人乐镜宇(1872-1962)济南“宏济堂”药店挂牌营业,成为北京老乐家在京城外开设的第一家药铺。而宏济堂的镇堂之宝也是一座针灸铜人,大小、成色、形态、点穴、穴名皆与同仁堂针灸铜人一样。这具铜人虽非乐镜宇创制,然而他的确成就了一件可以永载史册的针灸伟业,与其先祖乐显扬为创建同仁堂仿制明正统针灸铜人的壮举相辉映。
就在清光绪三十三年创建“宏济堂”之际,乐镜宇博采群书,对家传明以前“铜人图”详加校勘,使原图中的错误得到了较彻底的纠正,仍依旧图尺寸令人上版刻石,完成了校正祖传铜人图并勒石刻碑的壮举——也是针灸史上的一个创举(图15~17)。
(从左至右依次为图15、16、17)
图15 乐镜宇明堂图题记
图16 侧人明堂图及背人明堂图石刻
图17 正人明堂图及脏腑图石刻
此套《明堂图》石刻4方,并题记1方,共5方。乐镜宇在题记中曰:
“余家藏有铜人图像,旧传为明代以前之物,于人身穴道脉络注载綦详。因虑是图之泯灭,爰付手民重行勒石,复搜采群书,佐以考证,虽不敢谓完善,而较之旧板诸书殊鲜差谬。倘后之学者手置此图以为针法之津梁,循序而求,庶可免兴望洋之叹欤。图成缀数语以纪其实。”
从乐氏题记可知,此套明堂图系乐氏家传,由此亦可见乐氏家族与针灸的深长情缘。经过乐镜宇的精校细勘,的确“殊鲜差谬”,成为此套图中的最佳传本。更美的是,这套图由当时京城刻碑名家琉璃厂“陈云亭镌碑处”主人陈云亭所刻,那样小的字镌刻得传神入微,堪称镌刻神品,从而在这套图原有的学术、文物价值之外,又赋予其极高的艺术价值。
乐镜宇并不知清光绪间在琉璃厂多次重印而广为流传的《勉学堂针灸集成》是其先祖乐显扬为创建同仁堂的杰作,20多年后自己为创建宏济堂奠基的石刻明堂图也刻于此,又过30年,书商将4幅铜人明堂图附于《勉学堂针灸集成》书中①(图18-19),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因缘——相隔200多年乐氏家人因一本小书又被连在了一起。
图18 人民卫生出版社影印本明堂图
图19 天华馆刻本《勉学堂针灸集成》明堂图
乐镜宇校明堂图勒石刻碑的目的显然是为创建宏济堂献上一份厚重的奠基礼,有如明正统八年奉敕“铸铜人,刻石经”为创建北京太医院献礼一样。由此也可推知,当年乐显扬编《针灸集成》、铸针灸铜人也很可能是在清康熙八年(1669)其创建“同仁堂药堂”前完成。
历史竟是这样惊人地相似,当年乐显扬观正统铜人撰点穴文本、编《针灸集成》、铸针灸铜人的壮举被历史冰封,200多年后其后人乐镜宇校明堂图勒石刻碑的创举同样被冰封,同仁堂、宏济堂的历史档案,以及其他已知史料都未见宏济堂创始人乐镜宇校图刻碑这一重大事件的记载。如果不是这5块明堂图石碑的发现,乐镜宇这一创举将永不为人所知。
今天回放整个历史事件的冰封与化解过程,表面看起来,历史事件的发生是偶然的,其真相的发现也是一个个偶然与巧合:如果不是李炳勋撞上清光绪朝的反腐案,有“厂肆第一书肆”之称的宝名斋不会倒闭,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书商连环作伪,那么《勉学堂针灸集成》这本不起眼的小书不会引起关注;如果不是明正统针灸铜人的发现,同仁堂、宏济堂针灸铜人的意义及其与《勉学堂针灸集成》的关系就不得而知,《勉学堂针灸集成》编者的探查也无从下手;如果没有《东医针灸经验方》的发现,《勉学堂针灸集成》编纂细节将无法知晓,编者也难以锁定;如果不是5方石刻明堂图的发现,乐镜宇传承家学,弘扬针灸的伟业如石沉大海,乐氏家族代代延续的针灸传统也将不为人知,……这些以往人们只能在悬疑电影或小说中才可见到的场景都一个个在这桩历史谜案中展现,并且都直接或间接成为破解《勉学堂针灸集成》和同仁堂针灸铜人年代和制作者之谜的强有力的证据。乐显扬一定想不到他编纂的这本暗藏玄机的小书问世后会经历那么多曲折,更想不到他编纂的点穴文本在300年后为正统铜人的复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个扑朔迷离奇特案件的侦破再次证明:一本古籍的生命多是后人发掘并重新赋予的,在未被发掘之前她或者默默无闻,或者被张冠李戴误引误用。古医籍的鉴定出一个错是那样的容易——不论是初入此门的新人,还是深谙此道的老手、大家,发现并纠正一个错是那样的难。
3. 未解之谜
有着如此深厚针灸传统的家族,特别是对针灸的爱好达到痴迷程度的乐显扬,为什么没有创建一个“铜人堂”针所,而是创建了“同仁堂”药室?
如果说制作“铜人”只因与“同仁”同音,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费那么大周折编纂这样一本针灸奇书,也没有必要冒险仿制明正统铜人。
换一个方式问:乐显扬在准备编纂《勉学堂针灸集成》时是否已经决定日后要创建一家药店?
如果没有,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受到什么样的触动而决定创建一个药店的呢?
解开这个谜也许并不难。
4. 结语
《东医针灸经验方》不题编者,是因为这是个中间产品——为编纂《针灸集成》准备的素材。
《勉学堂针灸集成》不请名人作序,不题编纂者,是因为书中藏有不便让外人知晓的秘密。
乐显扬《勉学堂针灸集成》的编辑和明正统铜人的仿制,及其12代子孙乐镜宇精校家传铜人明堂图并勒石刻碑以为规范,抚去300年的历史尘封而重现光彩。明朝廷于正统八年为建太医院重铸天圣铜人、重刻《铜人图经》的壮举,200多年之后一个家族以一家之力完成了足以媲美的壮举,更神奇的是相隔200多年的2次重铸铜人充满传奇色彩的命运竟然由一本同样充满传奇色彩的小书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没有明正统重铸宋天圣铜人,也就不可能有今天所见的同仁堂铜人;而没有藏于《勉学堂针灸集成》书中点穴文本的发现,被历史封存的明正统铜人也很难获得新生,一座座历史的丰碑展现了乐氏家族不为人知的、深长的针灸之缘,在中国针灸发展史留下了炫彩的一页。
《勉学堂针灸集成》这本并不起眼的小书竟藏着这多重大秘密,与一个传奇家族的声誉息息相关;与多个传奇铜人的沉浮紧紧相连,其解密历史的价值超出其本身具有的学术和文献价值;而且随着谜底一个个揭开,又解开了其他历史事件的谜团,填补了以往乐氏家族及其同仁堂、宏济堂史学研究上的空白,为考察这2个具有传奇色彩的百年老店的发展轨迹提供了十分珍贵的关键史料。
参考文献:
[1] 任旭.同仁堂创办者与清太医院[J].中华医史杂志,2006(3):176.
[2] 薛清录.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编.全国中医图书联合目录[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1:133.
[3] 黄龙祥.《勉学堂针灸集成》版本源流考[J].中国针灸,1998(11):53-54,
[4] 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M].北京:中华书局,1958:733,
[5] 陈可冀.清代宫廷医话[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22.
[6] 鲁波,许珑.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同仁堂[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34-42.
[7] 济南市卫生局.泉城针刺手法荟萃[CD].济南:齐鲁电子音像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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