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亚红|大炮坊(4/140)

文摘   文化   2024-10-07 06:00   陕西  









第四章

张延庆这一夜等于没有睡。两米宽三米半长的水泥炕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毛毡和粗布单子。这条毛毡和毯子还是敬淑侠置买的。日光灯管由于电压不稳,闪烁个不停。他躺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爬起来打开了炕桌上的台灯。当他的手伸向台灯那红色的开关时,房间里的大灯忽然灭了。他坐起来,伸手摸索着炕桌抽屉。这一瞬间,他恍然看见原配敬淑侠就站在炕跟前。房子里的柜子也在咯噔地响动。他知道,敬淑侠的魂灵回来了。他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他恍然看见,那个影子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敬淑侠高挑个子,圆脸盘。她常年四季穿着一身粗布罩衣,常年四季拃着两只乌黑的手。敬淑侠是申家村敬家敬耀轩的三女儿。她和张延庆是同班同学。当时的张延庆调皮捣蛋没个正行儿。他也是那个班上的娃娃头。他带着一伙儿子娃娃掏麻雀,在墙旮旯里捉蝎子,下到涝池里捉蛤蟆。夏天里,他的书包里除过两本书,一个草纸本子以外,装的不是弹弓石子就是黄鼠和长虫(蛇)。冬天里,他的书包里常常装着炮仗。他一旦看谁不顺眼,就撵上前去揪住那娃的领口,使别子将娃娃绊倒。班上二十几号学生娃娃,都被他整治得绵软顺溜。但他从不动女子娃娃。他不和女子娃娃说话。有哪个男娃撵女娃,他看不顺眼,上去就是两脚。张延庆的嘴里常说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女子汉臭豆腐。

穿着硬梆梆的老棉袄大裆棉裤的儿子娃娃们一听见下课的铃声,便噢,噢地叫着跑出了教室。申家村的三间半教室是一座菩萨殿隔出来的,一间教室坐两个班,另外半间是先生的宿舍。土坯垒就的菩萨殿坐落在申家村的东南角。冬日里的太阳红彤彤的像孩儿们刚睡醒的脸蛋一样。温书时节,娃娃伙趴在煤油灯下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朗读。煤油灯那黑色的烟柱子袅袅上升,书声琅琅如歌。从菩萨殿前走过的人们无论是早起拾粪的,还是搂柴火的,一听见娃们那悦耳的读书声都会停下来,仔细听几遍,待听清楚了娃们读的话语之后,又想听见自家娃娃的声音。但是,娃们扯开了喉咙高声诵读,声音一阵盖过一阵。大人望着菩萨殿呵呵笑着,牵着的牛也哞哞地叫着。农人在牛犄角上轻轻地拍几下,嗔道:“咋啦?你也想念书哩?得是?我看你就甭想那好事了。如今的娃们有福了啊。”

太阳冉冉升起,月亮不再寂寞,如玉盘似的高悬在天空。晨雾还没有消净,抬头远望,青青的麦苗儿拢上了洁白的薄纱。空气清冽如洗。涝池边上,大皂角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农人们笑眯眯地牵着牛往地头走。初冬时节的村庄,一切都笼罩在纯净与宁谧之中。

娃娃伙在铁铃那清脆的当当声中,冲出了教室。一出教室门,便噢一声挤成了一疙瘩。穿着棉袄,仍然抵御不了冷冽的寒风。女娃们戴着筒袖,操着手,灵活地踢毽子。男娃们有自己的娱乐及取暖方式。他们紧贴住教室外面的墙壁,一个夹一个,一个挤一个。十八个男娃很自然的分成了两派,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扛着挤着夹着,边挤边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肚子里只有少得可怜的高粱面糊汤,玉米糁子。单薄瘦小的身子,不顾一切地将对手扛出他们的地界,再侵入他们的地盘。嗨哟,嗨哟,帽子挤掉了。棉袄的纽襻揪断了,棉鞋都挤得不见了。还是嗨哟,嗨哟地使劲挤,使劲扛。被对方挤出去,加入到队尾继续扛,扛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扛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张延庆是第一个带头扛仗的。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拼了命去挤去扛,不一会儿,浑身就像从涝池捞上来的水鸡娃一样湿淋淋的了。他紧握住拳头,拱着腰,双臂夹在身子两侧,奋力地扛。他像一个牛犊一样使出了浑身的本事向前冲。没想到,排在对方前面的是蒲克义。蒲克义朝后面的伙伴挤了挤眼睛,做出一副奋不顾身的样子。正当张延庆冲过来时,他们却哗啦一声全散开了。张延庆没看清楚,一头撞在了山墙上,顷刻,他头破血流,跌倒在地了。男娃们噢、噢地叫着:淌血哩,淌血哩。女娃们围过来,抓住张延庆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张延庆的额颅碰了个大口子,流血不止。他用棉袄袖子擦,血越擦越多。鲜血顺着额头流过脸颊,流向下巴,流进了嘴里。当他尝到了咸腥的味儿时,他才缓过神来。他转身就跑。敬淑侠跑过来,摘下她的大红毛围巾,给张延庆包住额头。张延庆的头经过简单包扎,血似乎不流了。敬淑霞说:“你甭害怕,快到医疗站去,缝几针就好了。”张延庆才抬起头感激地瞟了敬淑侠一眼。

张延庆给敬淑侠还了围巾。敬淑侠接到手里一看,发现这不是她的围巾。她的围巾是桃红色的,已经很旧了,是她大姐戴后二姐围,二姐围得都磨烂了一个角,才传给她。她早就巴望着有一条桃红色的围巾。大姐围时,她就偷偷地围过几次。她将围巾围在脖子上,在镜子里看。这条围巾太漂亮了。无论是围在脖子上还是顶在头上,围巾衬得她的脸蛋儿愈发白皙。她做梦都想自己围着这条围巾在村街上走来走去。可是,家里人口多,负担重。父母光养活八口人已经很吃力了,哪儿来的闲钱给她买围巾?二姐寻了婆家,订婚时,婆家送了一条花格子围巾,才将这条围巾淘汰下来。她盼望着下雪天,下了雪围上这条围巾,在白天白地里一走,愈发显出她的娇艳来。冬天来了,她几乎是天天围着它。天冷时,顶在头上。天暖时,围在脖子上。她那两条毛辫子在红围巾的衬托下显得黑又亮。她睡觉时,才将围巾解下来,折得四方四正的,压在枕头下面。要不是张延庆头破了,她怎么舍得拿围巾给他包头?

敬淑侠没有接那条新的朱红色的围巾。她问:“你把我的围巾做啥了?我要我的围巾。”

张延庆说:“那条围巾完了。”

“咋么完了?”

“烂了。”

“你胡说。我不要新的。再说了,你哪儿来的钱?你得是偷家里钱了?”

“你把我说得那么坏?这条围巾是我给人家辫炮挣来的。”

“那,那我收下了。但我围不出去。你说,我围个新围巾,我爹我娘看见了怎么回答呀?我爹我娘肯定要问呢。你还是把那条旧的还给我吧。”

“行,我给你取去。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接下这个新的。”

“行呀。你先给我把旧的拿来。”

那条桃红围巾并没有烂,而是脏了。在张延庆的心里,他欠敬淑侠一个人情,这个情他必须还。他不还这个人情,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从来不欠人东西,况且是一个女子娃娃的人情。他将那条带血的围巾拿回家,洗了几遍,血渍仍在上面。他用皂角洗,甚至用碱面洗都没有将那巴掌大的血渍洗掉。他横下心,必须还人家一条新围巾。他在中午吃饭、下午放学时间,就去人家屋里包炮、辫炮、穿捻子。他为了挣钱,连饭都顾不上吃,甚至伙伴儿叫他玩耍,他都不去。他只干了六天,就挣了两块钱,利用和父亲去雍川镇卖炮的时节,买了这条新围巾。他原以为,敬淑侠会很高兴地收下这条围巾的。他没想到,敬淑侠却只要旧的。他将旧围巾还给敬淑侠的时候,对敬淑侠产生了敬意。他说:“你把两条都拿去。不然就是看不起我张延庆。”

敬淑侠没有围那条新围巾,只是她将那旧围巾上有血渍的那块地方,折了几折,戴在脖子上。因为那块血渍,再也不能将围巾顶在头上护脸和耳朵了。

张延庆是第一个给她送东西的男娃。她将那条围巾珍藏了八年,直到张延庆当兵回来向她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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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亚红,女,笔名丫丫,1975年生于陕西省凤翔县(现为凤翔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小说文学创作,先后在《延河》《牡丹》《绿洲》等杂志上发表了小说数十篇,201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窗外阳光灿烂》。现在宝鸡市凤翔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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