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城市暴动｜法国年轻人为什么动不动就烧车？

据法国内政部公布的数据，仅2023年6月29日至7月1日两个晚上，在全法国城市暴乱中被烧毁车辆达3350辆，已占2005年郊区动乱三星期烧毁车辆总数9193辆的36.4%......

显然，这些被烧车辆的含义确定无疑：它们表明的是肇事者的抗议、愤怒、不满，甚至是某种仇恨的宣泄，是一种明显的对社会不满的政治性行为。

然而，可能令人不解的是，法国年轻人在高兴的时候，在节日欢庆的时候，也有“烧车”的习惯；特别是每年除夕夜和7月14日国庆节，平均都有1000辆和500辆车被付之一炬；全法国每年平均被烧毁的车辆在4万至4万2千辆之间，也即平均每天被烧115辆左右......

因此，法国年轻人的“烧车”行为并不能只解读为对社会不满，它也可能是为了证明年轻人自己的自主性和走出无聊的日常生活的能力；而且，从节日烧车现象的演变来看，它也已经成为一种表达高兴的手段；有的社会学家甚至认为，“烧车”具有某种 “娱乐性(ludique)” 和美学观赏性...

在这个意义上，在法国，“烧车”的含义解读并非只是“骚乱”和“不安全”......

作者｜儒思忧｜© 法兰西360

对于不了解法国社会背景的中国人来说，“烧车”自然是一件极其严重的破坏财产和扰乱社会秩序的事情，而且必然会与治安混乱与“不安全”立即挂钩，甚至产生恐慌。

当然，大多数法国人也会认为这是破坏财产和扰乱社会秩序的严重事件。

但由于对“烧车”这一现象的由来及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作用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法国人虽然反感或不喜欢这类事件，但不致于立即产生“不安全”感或恐慌。

对大多数法国人而言，“La vie continue/生活在继续”：人们按计划，该上班的上班，该出发度假的出发度假，似乎没有人会因为发声暴乱“烧车”而感到治安突然恶化，也不致于因此产生某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然而，这类新闻一旦上了中文媒体，却常常会呈现一片异样景象：有人往往利用这类事件的强烈视觉冲击力和“可观赏性”，夸大事实，把它渲染成“全法大骚乱”，描绘出一幅幅恐怖的景象，仿佛法国整个社会与人民已被骚乱者推入腥风血雨之中，民众生命财产岌岌可危。

有的惟恐法国和天下不乱的无良媒体更是不惜道听途说，张冠李戴，大肆渲染“法国混乱不堪”的气氛；有的甚至还会乘机借题发挥，发泄种族主义言论，无缘无故地把一切归结到“黑人/穆斯林/难民/移民/白左”的头上……

这些轻则不严肃和不负责任﹑重则别有用心的“洋葱新闻”混淆视听，不仅误导国内绝大多数无法验证和鉴别真伪的公众，而且也引发了许多有孩子和亲属在法国生活的国内亲人以及准备以后来法国旅游观光或公干的人们对在法国的人身安全的不必要的担忧，其影响实在很恶劣。

因此，本文准备对法国年轻人为什么会有动不动就“烧车”的“恶习”作一番背景性介绍和说明。

法国年轻人的“烧车”现象最初出现于1980年—1990年代。这是法国城市暴力(violences urbaines)初期形态的一种延伸。

它最初起源于1980年代在法国里昂(Lyon)郊区流行的一种叫做“rodéos(牛仔竞技表演)”的游戏；一名或两名年轻人到城里富人区偷一辆BMW高级车或摩托车，开到郊区当着居民的面在小区里高速打转表演，吸引人们的眼球，然后把车烧掉，销毁痕迹，以避免被人抓到证据。

当年里昂郊区的这类“rodéos(牛仔竞技表演)”游戏很受媒体的关注并予以大量报导。 1990年代，斯特拉斯堡市(Strasbourg)某些街区的年轻人继承了这一传统，并使之蔓延到法国其它各省。所以，出乎很多法国人意料的是，斯特拉斯堡是仅次于法兰西岛大区(巴黎大区)的法国年轻人烧车的“重灾区”之一。

从1990年代起，这一“rodéos(牛仔竞技表演)”游戏渐渐演变发展成逢年过节或有重大事件时在街区焚烧车辆的行为。每年12月31日除夕夜和7月13日至14日的法国国庆之夜，年轻人聚众烧车事件在许多城市频频发生，并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在1990年代中期，当法国媒体开始在每年元旦公布前一天除夕之夜被烧毁的车辆数字时，人们几乎都瞠目结舌，对这一城市暴力犯罪行为义愤填膺。

随着年复一年的旧景重演，节日“烧车”愈演愈烈。

当1990年代末，烧车现象刚在斯特拉斯堡的某些街区渐成气候的时候，法国内政部提到的全国范围除夕夜烧车数量才一百辆左右，时任法国总统希拉克(Jacques CHIRAC)即已对这一年轻人故意烧车行为忧心忡忡，深感不安；到了2000年代中期，每年除夕夜被烧车辆的数字上升到300辆，至2007年达到400辆，2008年接近900辆，2009年则突破1000辆，2013年创造了1193辆迄今为止的最高纪录。近几年则一直在900至1000辆之间徘徊，时高时低，2020年元旦为1457辆，去年2022年则降至874辆，既不见大幅度的减少，也没有象某些国内自媒体所声称的“呈不断上升趋势”。

由此可见，节日“烧车”已逐渐成为法国人生活中一个司空见惯的“现实”，甚至是一种“传统”；虽然人们依然对之痛心疾首，但已不再象起先那样把这一现象当成会立即危及自己生命和社会生存的洪水猛兽......

法国年轻人“烧车”不仅仅限于新年除夕夜和7月14日国庆之夜；一场球赛﹑一次街区团伙的恶斗﹑一次与警察的冲突，都可能随时引发亢奋的年轻人的“烧车”行为。

据统计，全法国每年平均被烧毁的车辆在4万至4万2千辆之间，若按2011年全年被烧车辆40244辆的统计数字计，也即平均每天被烧115辆，7月14日国庆节和除夕夜则分别有500辆和1000辆车被付诸一炬......

不过，据法国“犯罪与刑事应对全国观察站(Observatoire national de la délinquance et des réponses pénales – ONDRP)”于2015年发布的一项调查，2010年以来，车辆烧毁引起的火灾数量(incendies de voiture)已下降近20%，由2010年的54244起降至2015年的52654起。

2005年以来法国“烧车”数据统计

(根据法国内政部及媒体公布数据整理)

根据法国警方的研究，“城市暴力(violences urbaines)”只是烧车现象的原因之一；烧车者通常还有其它更为复杂的动机，例如，欺诈保险公司﹑销毁盗窃车辆中留下的ADN基因或指纹痕迹﹑个人复仇﹑邻里纠纷等等。

烧车现象在十多年前还只发生在某些郊区特定的“敏感街区”，而现在则已遍及包括乡村和城乡结合部(périurbains)在内的整个法国国土，这一区域发展轨迹则为警方对这一现象的分析提供了某种佐证。

而法国社会学家对这一城市暴力现象则有另一角度的分析与解释。例如，著名社会学家﹑法国人文科学之家基金会执行局(Directoire de la Fondation de la 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主席米歇尔•维威奥尔卡(Michel WIEVIORKA)认为，在逢年过节烧车并不一定是一个政治活动行为(acte militant)；它可能是为了表达对社会的愤怒﹑不满，也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自主性和走出无聊的日常生活的能力；而且，从节日烧车现象的演变来看，它也已经成为一种表达高兴的手段；

因此，“烧车”具有某种“娱乐性(ludique)” ：那些文化和教养水平通常不高的年轻人在节日聚集在一起，放焰火燃鞭炮，在某种集体歇斯底里的刺激下，放火烧车，从燃烧的车辆中体验某种戏剧感......

维威奥尔卡还认为，媒体在这一现象的演变发展中起着某种即便不是“推波助澜”，至少也是“激励刺激”作用；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道：1990年代末，他在斯特拉斯堡研究城市暴力问题时，曾有街区的年轻人不无骄傲地告诉他，当他们焚烧车辆时，TF1法国电视一台都会派遣一个摄制组专门跟随拍摄，而他们的一个竞争团伙却连当地的媒体都动员不了。一位街区年轻人听到一家全国电视台提到自己街区的名字感到很自豪；

由此可见，烧车已自然而然地成为各地年轻人竞争“攀比”，试图通过吸引电视台注意力来显示和证明自己存在能力的一种方式。

为此，有的政客甚至指责法国某些电视台是每年节庆“烧车”节目的“联合出品人”，由于它们的争相报道，才导致年轻人们变本加厉，互相竞争加码，导致30多年来，每年除夕夜被烧车辆的数量不断攀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在萨柯齐(Nicolas SARKOZY)治下任内政部长的布里斯•奥特弗(Brice HORTEFEUX)曾一度拒绝公布除夕夜的烧车数量，认为正式公布各地的烧车数量，可能会起到激励年轻人互相攀比竞争，加速烧车现象蔓延的作用。

不过，法国内政部最终还是考虑到信息透明对于社会的重要性，继续每年元旦一如既往地公布除夕夜的烧车数量......

由于这类节日烧车事件通常发生在郊区的“问题街区”，车子被烧的受害者大多是贫困人士，车辆往往没有上火灾险；而按照原先的普通保险条例，保险公司只对投了火灾险的被烧车辆提供补偿，所以受害者车辆被烧后往往得不到任何赔偿。

但从2008年以来，法国制订了一部法律，规定遇到这类车辆被烧时，凡月收入在2000欧元以下的贫困家庭的车主，即便没有投保车辆火灾险，也可以享受至多4100欧元的自动赔偿金。

有人认为，这一法律可能助长了为保险费舞弊而烧车的现象。法国《世界报》曾为此向专门负责这一法律措施实施的“保险担保基金(Fonds de garantie des assurances)”求证，但该机构拒绝透露这项理赔的统计数据。

不过，据专家估计，以欺诈保险为目的的被烧车辆数量约占法国每年全年被烧车辆数的20%左右。

从以上介绍可见，法国的“烧车”并不是简单的“骚乱”和“治安”问题，在这儿尤其不能按照国内的思路或“套路”来理解或评价这类在国内没有对应物的现象，以造成误解误判和不必要的紧张。

毫无疑问，法国肯定有治安隐患。

无论是长期生活在这儿的常住居民还是临时来法国观光的游客，都需要有一定的防患意识和自我保护措施；这是每个人无论到哪儿都应当有的基本心理准备。

但是，象“暴乱”和“烧车”这类看似惊心动魄的事件却不一定会对每个人的安全构成直接的威胁—除非你的身体或车被夹在被烧的一排车辆中间；

因此，与其被“大骚乱”这类耸人听闻的消息所忽悠，并浪费精力和注意力，还不如仔细想想如何防患应对郊区的小偷，避免不必要的被偷或被抢损失，这对每个人更有实际意义......

资料来源/Source:  

https://abonnes.lemonde.fr/societe/article/2010/01/05/en-une-decennie-le-phenomene-des-voitures-brulees-s-est-etendu-et-banalise_1287638_3224.html

https://www.20minutes.fr/societe/2195427-20180102-fait-bruler-voitures-lors-nouvel-an-dimension-politique-avant-tout-ludique

http://www.lefigaro.fr/actualite-france/2013/01/01/01016-20130101ARTFIG00156-voitures-brulees-une-tradition-qui-reste-vivace.php

https://www.nouvelobs.com/rue89/rue89-police-justice/20121231.RUE2169/pourquoi-bruler-des-voitures-le-31-decembre.html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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