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宜”与“适意”（作者：陈永生）

《现代汉语词典》：

【适宜】合适；相宜：浓淡～。

【适意】舒适：夏天洗冷水澡，～极了。

(以上为引文)

可见，“适宜”与“适意”是两个不同的词。

下面，我们具体来谈谈它们的不同之处。

1、从词义上来看

“适”本身是个多义词，“适宜”的“适”是“适合”的意思，而“适意”的“适”则是“舒适”的意思。

(一)适宜：适合、合适

(1)古汉语

《辞源》：

適1：㈣適合，恰好。《詩·鄭風·野有蔓草》：“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商君書·畫策》：“由此觀之，神農非高於黄帝也，然其名尊者，適於時也。”《吕氏春秋·首時》：“其貌適吾所甚惡也。”

(2)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词典》：

适1：❶适合：～当|～用。

(二)适意：舒服、舒适

(1)古汉语

《辞源》：

適1：㈤：满足，安適。《書·盤庚》上：“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漢書·五一·賈山傳·至言》：“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

(2)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词典》：

适：❸舒服：舒～|身体不～。

(以上为引文)

由此可见，“适”本身就是个多义词，“适宜”的“适”与“适意”的“适”不同义，再加上“宜”与“意”也不同义，所以，“适宜”与“适意”也就更不同义了。

2、从结构上来看

这里所谓的结构，指的是词的内部结构，即构词法。

我们知道，汉语构词法基本分为两大类：实词与实词，实词与虚词。

实词与实词之间的关系，又可分为四小类：並列、偏正、动宾、主谓。

下面我们来看看“适宜”与“适意”。

从结构上来看，“适宜”属並列，而“适意”却是动宾。

(一)适宜

在“适宜”中，“宜”与“适”同义，也是“合适”的意思，也是形容词。

(1)古汉语

《辭源》：

宜：㈠合適，相稱。《荀子·正名》：“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之不宜。”宋·蘇軾《蘇東坡集·四·飲湖上初晴後雨》詩：“欲把西湖比西子，淡粧濃抹總相宜。”

(2)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词典》：

宜：❶合适：相～|适～。

(以上为引文)

由此可见，适者，宜也；宜者，适也。二者“互训”，也叫“互文”。正是由于二者同义，所以，“适宜”的内部结构为並列关系。

(二)适意

前面已讲过，“适意”的“适”是“舒适”的意思，形容词兼动词，而“意”却是个名词，在这里是“心意”“意愿”的意思，引申为“心情”。

(1)古汉语

《辭源》：

意：㈡願望，意圖。《管子·君臣》下：“明君在上，便辟不能食其意。”食，音si，偵伺。《楚辭》屈原《卜居》：“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2)现代汉语

《现代汉语词典》：

意：❷心愿；愿望：好～|中～|任～|满～。

正是由于“适”是个形容词兼动词，“意”是名词，所以，“适意”便成了一个动宾结构。

当然，这种动宾关系比较特殊，属古汉语中的“使动”用法，即“使意适”，也就是“使心意舒适”，由于词义的引申，成了现今的形容词“舒服”“舒适”。

综上所述，可见，从构词法来看，“适宜”是並列关系，而“适意”则是动宾关系。

3、从词性上看

“适宜”与“适意”的词性也有别。

(1)适宜

是个兼类词，形容词兼动词。试比较：

甲、“这块地种花生很适宜。”

乙、“这块地不适宜种花生。”

可见，同样的“适宜”，在例甲中是形容词，但在例乙中却是动词，而且还是个及物动词，因为它可以带宾语。

(2)适意

字面义为“使意适”，使动用法，从而引申为“舒适”，成了一个形容词。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也不排除“适”有“符合”之义，这是从“适”的“适合”义中引申出来的。

这样一来，“适意”便为“符合心愿”，即所谓的“顺心”。

关于这点，我们还可从古汉语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辞源》：

【適意】顺心。《文選·古詩十九首》之十六：“眄睞以適意，引領遥相睎。”《世說新語·識鑒》：“張季鹰(翰)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鱸鱼膾，曰：‘人生贵得適意耳，何能羁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逐命駕便歸。”

“顺心”，便是“遂心願”，既然遂了心愿，于是便产生了“舒服”“舒适”之感，这也就是“适意”。

以上为“适立”的另一说，但不管怎样，其内部结构仍是动宾关系。

总之，通过以上三个方面的叙述，可见，“适宜”与“适意”是两个不同的词。

1、使用频率完全不同

(一)适宜

“适宜”是普通话，上海人一般不太使用，倘若要表达这个意思，大都用与普通话所共有的“适合”或“合适”。例如：

(1)形容词

①“女儿帮我买厄迭双鞋子，大小邪气合适。”(女儿为我买的这双鞋，大小非常合适。)

②“搿套红木家生摆勒迭种现代化装修风格厄房子里，勿大适合。”(搿：这。勒：在。迭：这。)

(2)动词

①“搿种长波浪发型，老适合侬厄面架子。”(面架子：脸型。)

②“我厄性格勿适合勒勒搿种环境里工作。”

(二)适意

《简明吴方言词典》：

适意：形容词。舒服；舒适：你身体勿～，到床去睡睡吧。(苏剧《花魁记》)|白登房子总归弄勿～的。(评弹《描金凤·老地保》)|沒有法子，在大家都不～的时候，恐怕终于是“中国沒有幽默”的了。(《花边文学·玩笑只当它玩笑(下)》)◇《嘉定县续志》：“适意，俗谓意志愉快自得也。”

(以上为引文)

“适意”可以说是上海方言词语，相对同义的普通话词语“舒服”来说，上海人大都用“适意”而不用“舒适”，无疑，“适意”在上海话中是一个使用极其广泛的词语。

下面举例：

(1)气候

“上海厄热天，勿适意。”(热天：夏天。)

(2)环境

“三口之家，三房两厅两卫，住了蛮适意厄。”(了：得。)

(3)饮食

“大热天，一杯冰啤酒吃下去，适意啊。”

(4)睡眠

“今朝休息，一只懒觉睏得适意煞了。”(今天休息，一个懒觉睡得非常舒服。)

(5)印象

“王先生厄面相，看浪去老适意厄。”(浪：上。)

(6)身体

“迭腔身体勿大适意。”(最近身体不太舒服。)

(7)情绪

“昨日搭老婆吵相骂，到现在心里还勿适意。”(搭：与。)

(8)感受

“朝后屋里向厄事体，侪听侬厄，奈侬适意了伐？”(今后家里的事，都听你的，这下你满意了吗？”

以上仅举数例，其实，在语言实践中，“适意”在上海中到处存在。

反之，“适意”在普通话中却很少运用。即使有，其实也是受吴语的影响，可视为方言对共同语的一种渗透，因为上海话中的“适意”，在普通话中通常是用“舒适”“舒服”来表示的。

2、读音不同

“适宜”与“适意”的不同，还体现在读音上。

“宜”与“意”，在普通话中虽然同音，都念yi，但声调不同，“宜”为阳平，而“意”则为去声。

“宜”与“意”，在上海话中则更是有别。

(一)宜：念ni。例如：

①“季节关系，迭腔厄鸡毛菜倒蛮便宜厄。”(迭腔：近来。)

②“上海厄家具城‘宜家’里向，有交关老人勒勒谈朋友。”(上海的家具城“宜家”里，有很多老人在谈对象。)

③“第六人民医院勒勒宜山路。”(勒勒：在。)

(二)意：念yi，尽管与普话音同，但声调有异，“意”在普通话中为去声，而在上海话中则为平声。例如：

①“一眼心意，微不足道，请侬收下来。”(一眼：一点儿。)

②“册那，我搞勿懂，侬啥个意思啦？”(册那：妈的。)

③“搿只订婚戒指，对伊来讲，老有意义厄。”(搿：这。义：读ni。)

3、重叠扩展不同

(一)适宜

无论是在常用的普通话中，还是在偶尔使用的上海话里，“适宜”都不存在重叠的现象。

(二)适意

在上海话中，它可以以重叠的形式出现，而且两种皆有。

(1)ABAB：适意适意

①“今朝带侬去汏趟桑那，也让侬迭个阿乡适意适意。”(汏：洗。阿乡：乡下人。)

②“朋友买单，让我搭仔老婆难扳住趟高档宾馆，是让阿拉适意适意。”(搭仔：与。难扳：偶尔。趟：一次。)

(2)AABB：适适意意

①“王老板常庄讲：一瓶黄酒吃下去，适适意意。”(常庄：经常。)

②“‘和记’是本帮菜，价廉物美，每趟吃得适适意意。”(趟：次。)

1、概述

(一)文字方面

“适宜”这个词在视频中一共出现十次，每次一、二不等，总共14个，都有字幕与发音。

每次字幕都是用“适宜”二字，但发音不同，即有时念为“适宜”，有时念为“适意”。

(二)语音方面

该视频以剪辑电视剧《繁花》镜头为主，其中有原本的对话语音，同时也配有编辑的解说，以画外音形式出现。

(1)原情节中的话语

基本上都是上海话，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个别普通话词语。

(2)画外音的解说词

主要用普通话，当然，其中也有极少量的上海话。

这也就是说，在整个视频里，既有普通话，也有上海话，二者夹杂。

这倒是不错的，或此或彼，或东或西，可以增添气氛，以取更好的表达效果。

2、分析

视频中出现的十次“适宜”(共14个)，分为两类，一类为编辑的解说，一类为原版的话语。

下面，我们逐一分析：

(一)编辑的解说

即画外音，用的是普通话。

(1)“但我觉得，适宜才是上海最适宜的标签。”

按：

这句话有点拗口，也有点费解，估计前面的“适宜”为“适意”，即“舒适”的意思，后面的“适宜”才是真正的“适宜”，即“合适”的意思。

整句想要表达的好像是：“舒适，才是上海最适宜居住的表现。”

(2)“精心浇灌一朵花，无论是否会被看见，这很适宜。”

按：

这里的“适宜”肯定不是“合适”的意思。

若说是“适意”，似乎也不明确，是被浇灌后的花本身感到适意呢(修辞中的拟人)，还是浇花的人在干此事后自己感到适意呢？不解。

(3)“因为口红好看，就肯定会送你一根吸管，这也很适宜。”

按：

不太明白：“口红好看”与“送吸管”有什么因果关系？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按上下文推测，这里的“适宜”不是上海人讲的“适意”，而是普通话中的“合适”“适合”。

(4)“有人惦记上海的适宜，总忍不住，一次次回到这里。”

按：

这里的“上海的适宜”並非“上海适宜居住”，而是“在上海生活很舒服”，即“适意”。

另，“总忍不住”与后面的“一次次回到这里”之间，不应停顿点断，因为二者为紧密的动宾关系，只是宾语略复杂点，是个动词性的偏正结构。

(5)“所以，上海的适宜到底是什么？上海的适宜，是为自己而生活的自在感，是忙里偷闲的小时光，是随处可见的松驰感，是恰到好处的人情味。”

按：

无疑，这里的“适宜”肯是“适意”了。

另外，“适意是……”这一句式，在搭配上似乎有些不妥，尤其是“适意是……小时光”，讲不通。再说，无论是在普通话中还是上海话里，都无“小时光”这一词语。

按照这四个排比句所表达的意思，每句似乎应是这样的句式：“上海的适意，体现在……中”。

(6)“阿拉上海，还是老适宜额，你觉得呢？”

按：

这是全视频的结束语，在语音方面，前面用上海话，最后用普通话。

无疑，这里的“适宜”，指“舒适”，所以，应是“适意”。

(二)剧中的话语

(1)宝总：“(杨梅)，刚刚到的，尝尝看。”女方咬了一、两口，说：“适宜了。”

按：

从剧情来看，“适宜了”应为“(这下)舒服了”，即上海话中的“(迭记)适意了”。

(2)在接待老外的家宴上，有人说：“现在上海这个天也老适宜额。”接着又问小女孩：“宝贝，适宜伐？”

按：

这两个“适宜”，应该都为“适意”。

其中，第一个肯定是指上海的气候与环境，第二个，除了与第一个相同外，也可能为他义，指眼下家宴的环境与气氛。

(3)“这个杨梅啊，现在吃，上海话讲：老适宜啦。”小女孩茫然，天真地问：“你们说的适宜，是什么意思啊？”

按：

前“适宜”，即“老适宜啦”有歧义：一为“(杨梅)吃下去感到舒服”，二为“(杨梅)吃得当时”，即上海人所谓的“时鲜货”。当然，相比之下，可能为前义。

结合上文，所以，小女孩问的“适宜”，也有歧义，可能是“舒适”，也可是“适时”。当然，相比之下“舒适”义应该说是佔了上风的。

综上所述可见，剧中话语里的“适宜”，基本上都应为“适意”。

产生这些因语焉不详而造成误解的原因，用一句风趣的话来说：都是误将上海话中的“适意”写作普通话中的“适宜”所惹的祸。

一、无论是在普通话中，还是在上海话里，“适宜”与“适意”都是不同的，前者为“合适”“适合”，而后者则为“舒服”“舒适”。

“适宜”的“宜”与“适意”的“意”，尽管在普通话中同音，但不同调。至于在上海话中，“宜”与“意”连音也不同，“意”念yi，而“宜”则念ni。

二、“适宜”为普通话词语，上海话中很少用。反之，“适意”为上海话词语，普通话中很少用。

三、在该视频中，无论是编辑者的解说词，还是电视剧画面下方的字幕，皆用了“适宜”，这是不对的，因为其中的大多数应为“适意”。

四、话又得说回来，《上海，老适宜额》这个视频在主体上还是挺好的。

1、内容上

(一)画面

丰富多彩，一览无余。既有宏伟的远景，又有咫尺的镜头，既传承发扬了上海的风土人情，又生动形象地展现了新时代上海的文化面貌。

(二)解说词

也写得不错，富有诗意，与画面相得益彰。

只是由于将“适宜”误作“适宜”，故有些语句产生岐义或令人不解。

(三)背景音乐

婉转悠扬，感人，与整个视频的表现，也“适宜”。

缺点是音量太大，有时遮盖了画外音，使有些解说词听不清楚。

2、形式上

(一)手法新颖

用剪辑拼凑电视剧中镜头的办法，配上画外音及背景音乐，使之浑然一体，令人感觉一新。

(二)简洁明快

整个视频总共5分了34秒，除去篇尾1分钟的字幕，只有4分34秒，时间上不长也不短，正“适宜”，上海人叫“刚刚好”。

综上所述：

《上海，老适宜额》是部好作品，瑕疵在于将上海方言的“适意“误作普通话中的“适宜”，尤其是在字幕上。

这就是所谓的“美中不足”，上海熟语叫“万宝全书缺只角”，令人有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