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祥
刘瑞祥,1945年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文学创作员职称(正高)。196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多年来撰写出版诗歌、小说、散文、民间文学、报告文学、文史研究作品约800余万字(不含重复出版文字),其作品文字生动浑厚,艺术风格鲜明,叙事诗在全国颇有影响。
一
汾阳城西十五里的老爷山大庙真武殿里,悬有一面铜镜,比“圆笸箩”还要大,直径有三尺之多。人们传说从镜面上能看到自己的前身与后世,不过,并不是时时都可看见。
施主们在香案前上了香火布施后,总要到铜镜前面来照照。若是遇上神圣显灵,就可看到自己的前身是什么,来世又能转生成什么。据说,有人看到自己来世可以转成坐轿的大官,当然,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里最为明白。
传说汾阳县衙里有一天来了两位打官司的男人,从衣着就能看得出来,一个是财主,一个是长工。
上了大堂二人跪倒,长工与财主都争着陈词。县太爷让长工先说,听完后,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对财主喝道:“嘟!大胆财主郝兴,你雇用长工时说好一年的工钱是一头黄牛,三年结算。今三年已满,你理应将三头黄牛牵与他,为何赖为一年一篓麻油?快快如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县太爷责罢,大堂上的三班衙役“威武哦……”一齐吆喝,令人心惊胆寒。
这财主年近花甲,经见过些世面,他知道县官断案只要拿不住真凭实据,再咋呼也枉然,所以心里并不在乎。俗话说“马老奸,人老猾”,只见他装出一副可怜相说:“大老爷在上,小民冤枉啊。当初明明与他说好是一年一篓麻油,他错听成一头黄牛,两下里也没个字据,我就算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啊。”
这案子不好审了,原告说是牛,被告说是油,到底是牛还是油,由于无字据,无中证人,县太爷一时感到很棘手。他沉思了片刻,分别叫二人抬起头来,然后用锐利的目光将二人盯了好一阵。那长工见大老爷盯他,吓得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下,活像偷下人似的;那财主却神态自若,蛮像个正人君子。
县太爷心里明白,这案子谁是谁非本来昭然若揭,但这财主为富不仁又不留把柄,而案子又不能空口无凭地妄断,遂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又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语调威严地说道:“你们二人听着,城西老爷山的大庙里,有一面能照人前身与后世的铜镜,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果。今由衙役带你们去照,你们照时必须蒙着眼睛,镜中的结果自有差人回来禀报,到时本官自有明断,轻则罚银百两,重则戴枷入狱。退堂!”
长工听后立即站起身来,等候差人传带。那财主两膝却像粘了胶似的半天也没有站起来。原来,财主一听说要带他去老爷山上照镜,还要蒙住双眼,心里顿时发了毛。他心里明白,这县太爷贼着哩,厉害着哩,照镜不过是个幌子,只消走走这个过场,他就有了话茬,到时还不是自己倒霉?原只想此事无凭无据,上了公堂也奈何不得我,岂料这七品官长两只火眼金睛,真还不大好惹,倒不如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那三头牛本来也该人家拉走。想到这里,他连声喊道:“大老爷在上,小民愿招。”
县太爷嘿嘿一笑说:“尔名郝兴,实为黑心。人世间举头三尺有神灵,坑人害人岂能有好果子吃?还算你聪明,不然,即便本官想饶你,可老爷山上的真武大帝能饶了你?上山容易下山难,等你再跪到这里,本官可就要秉承神 意,对你不客气了。”
黑心财主听罢叩头如捣蒜,不断气地央求道:“大老爷英明,大老爷饶命。”
一场良心案总算有了结局。长工高兴得嚎啕大哭,叩响头谢恩。
二
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财主与长工关于“一头牛与一篓油”的官司,县太爷也因无凭无据而断不下去,审了两次后只好不了了之。
长工气得蔫溜溜地回了家,他母亲说:“儿啊,不用恼,不用气,老天爷长眼的哩,世上昧良心的人迟早要遭报应哩,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我儿何必为此伤心?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更不划算?就当咱是白受了三年算了。自古道‘吃亏人常在’,来生来世必定会有好报应的。”
他母亲说了“来生来世”几个字,这长工蓦地想起有人说老爷山上有面大铜镜,专照人的前身后世,自己何不去看看下辈子的命运,看看老天爷究竟公道不公道!
第二天,长工提着一篓麻油,也就是他在财主家一年的工钱,上了高高的老爷山。进得山门后,有小道士迎了出来,长工便禀明来意,将那篓麻油化了布施,尔后,由小道士领着进了真武大殿。沐手上香,跪拜叩头,随后走到香雾缭绕的大铜镜前。
小道士站在一旁口中念念有词一通后,转过脸来和颜悦色地对长工说:“施主请细细看吧。”
但见这面大铜镜虽不是明光锃亮,却也金灿灿的,分明是一宝物。长工初看时上面茫茫一片,似有云雾弥漫,细看时雾气逐渐由浓转淡,隐隐现出一宅高门大院。
院外的一侧,有一头毛驴带着副“按眼”,正在拉着个石磙子碾米。那毛驴是头瘦骨嶙峋的“疙疤”驴,背上长着连疮,少皮没毛处的疮口上流着脓 血;黑煞煞的苍蝇在脊背上爬了一层,那毛驴不时用自己的尾巴撩起来撵赶,苍蝇刚“轰”地飞起来,就又都“呼”地扎了下去……
旁边的一株老树上,落着几只乌鸦,看准机会便飞了下来,在“疙疤”毛驴的背上,用那又尖又硬的铁嘴头子,狠狠地连血带肉叼上一口,直疼得“疙疤”毛驴又叫又跳,哀号不绝。
这还不算,又见有人操着一根木棍,接二连三地在驴屁股上狠劲地捶腾,“疙疤”毛驴疼痛难忍,只好“颠颠颠颠”地在碾道里飞快地转着圈子……
这时,又见有一辆轿车由远而近,车夫在高门大院的台阶前将车停了下来,随即掀起轿帘,从轿车上扶下一个人,眉眼看不大清楚,但那打扮分明是个富贵之人。那人朝墙角这边的“疙疤”毛驴瞟了一眼后,一步步登石阶而上,进了院内。
此时,小道士对长工说:“施主看清楚了?”长工说看清楚了。
小道士又说:“那头‘疙疤’毛驴就是你伺候过的那家财主,那坐轿车之人就是你。”
长工惊诧不已,想问几句什么,但看见小道士又在闭目念念有词,就不再言语了。
长工回到家中后,先是将铜镜上的事情告诉了老母,又告诉了邻里,于是,消息传到了财主的耳里。财主气得咬牙切齿,但心里虚虚的,思谋道:“哼,你一个穷鬼,提上一篓油就能看下后世是富人,老子叫牲口驮上两大桶油上布施,后世不看成是坐大官的老爷才怪哩。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看神圣是爱有钱的还是爱没钱的?”
于是,财主叫人赶了一头骡子,驮着油桶上了老爷山,迎候他的仍然是那个小道士。一切程序同长工来时一样,镜中的内容也与长工所看到的无二,而小道士的解释却把对长工说的话翻了个个儿。
财主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大殿里便对着铜镜上的“疙疤”毛驴高声骂道:“你狗日的长工,今世给老子干活,下辈子转成牲口也得给老子拉碾!你还胡说是老子转成了‘疙疤’毛驴,是你狗日的转成了‘疙疤’毛驴,呸!”
随着骂声,一口黏糊糊的浓痰朝铜镜上唾去!
小道士厉声断喝,此时,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道士扑了进来,用棍棒将财主打出了山门。临出门时执掌庙观的老道士对他说:“为人在世,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绝。天地万物轮回流转,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焉祸焉,祸焉福焉……”
财主虽说被道士们赶了出来,但铜镜上的图景却使他亢奋不已,骑在滚瓜流油的骡子背上,想到自己的后世仍是荣华富贵,越想越是高兴;想到长工的后世变成一头“疙疤”毛驴,仍要听他家使唤,更觉痛快解恨!由不得攥起拳头,可劲地朝下砸去,这一拳恰好打在了骡子的脖子上。
那牲口突然遭此一击,竟发疯似的在下坡的山道上飞奔起来,赶牲口的人眼看着惊了的骡子,驮着吓得大喊大叫的财主,在前面一个拐弯的山道前不见了踪影。
赶牲口的人紧跑慢跑,气喘吁吁地颠过去一看:完了!财主和骡子都跌到几十丈深的沟底了。
老爷山大庙里的那面铜镜,也因被财主唾了一口后失去了灵气,从此,上面灰雾雾的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文章选自《汾州乡情》2021年第5期,总第1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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