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万不同,道通为一
2024-07-31 19:31
江西
吹万不同,道通为一
原文: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1其自取,怒2者其谁邪?译文:所谓天籁,乃是风吹万种窍孔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使这些声音之所以千差万别,乃是由于各个窍孔的自然状态所致,鼓动它们发声的还有谁呢?夫天籁者:“天籁者”三字原缺,依王叔岷《校释》,据《世说新语》《注》补。王叔岷先生说:“《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吹万不同’上,有‘天籁者’三字;文意较明。”严灵峰先生说:“王说是也。按:‘夫天籁者’及下文乃子綦应子游上句之问:‘敢问天籁’之答语。郭《注》:‘此天籁也。“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依注文观之,郭本当有此三字。兹据《世说新语》注补。”简单来说,就是“天籁者”这三个字是缺失的,根据《世说新语》补全了,且上承子游的问题“敢问天籁”,下启对天籁的解释“吹万不同”,可谓补得十分精妙。
吹万不同:“吹万”,既天籁的万种形态。天籁实际上是对人籁和地籁的统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所以“吹万”,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就是自然界气体流动通过各种孔洞产生的声音,即前文提及的“万窍怒呺”,大自然中的声音千奇百怪,自然各不相同,故言之,天籁者,吹万不同。
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自己”,取自己发声之意,也有说法是“自已”,取自己停止之意,我个人觉得已经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庄子应该只是想表达那种“进退如己心,出入随吾意”的绝对自由状态。而“咸其自取”,就是这个自由状态补充说明:“无论是发声还是止音,都归我自己说了算!”那么这个“自”到底又代指什么呢?这里引用三位先生的话。林云铭先生说:“使其为窍如此,则为吹如此。”宣颖先生说:“使声由窍自出,每窍皆各成一声。”陈寿昌先生说:“‘咸其自取’,有是窍即有是声,是声本窍自取也。”意思分别是“天籁之声是这样的是因为窍孔是这样的”“天籁之声是从窍孔出来的,每种窍孔都是一种声音”“‘咸其自取’的意思是有这样窍孔就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是源于这样的窍孔”。很明显,三句话分别从侧面和正面指出“自”指的是发声的窍孔。所以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有顺藤摸瓜,探本寻源的意味:天籁来自窍孔,天籁不同的原因也是窍孔。妙哉,妙哉!
怒者其谁邪:是谁呢?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反问句,上文已经给出了答案,就是“自”。发动还能有谁?不就是自己嘛!万窍怒呺乃是自取而然,并没有其他的东西来发动它们。正如马其昶先生在《庄子故》里所说的:“万窍怒呺,非有怒之者,任其自然,即天籁也。”冯友兰先生则看的更透彻一些:“齐物论对于大风不同的声音,作了很多生动的描写。它是用一种形象化的方式,说明自然界中有各种不同的现象。归结它说:‘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在这里并不是提出这个问题寻求解答,而是要取消这个问题,认为无需解答。……‘自己’和‘自取’都表示不需要另外一个发动者。”
那么,将上述解释统归到一起,联系上文,我们再从整体上来看这一问一答。子游曰:“地簌则众窍是已,人簌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簌?”子綦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翻译过来就是:子游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从比并的各种不同的竹管里发出的声音。我再冒昧地向你请教什么是天籁。”子綦说:“所谓天籁,乃是风吹万种窍孔发出了各种不同的声音,使这些声音之所以千差万别,乃是由于各个窍孔的自然状态所致,鼓动它们发声的还有谁呢?”子游并不知道何为地籁,何为人籁,更不知道何为天籁。在子綦的描述下,他理解了地籁为万窍怒呺,人籁乃丝竹之音,但依旧无法理解何为天籁。子綦回答貌似有点偏离正题,他并不是没有回答“敢问天籁”(这里就可以看出“天籁者”这三字补充的重要性了,若无这三字,倒是真有点答非所问),而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进一步深化子游对天籁的认知(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先用“吹万不同”说明天籁就是地籁(万窍怒呺)和人籁(丝竹之音)的统称,然后再用“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来说明天籁的特性:天籁的发动和终结者都是天籁本身。
我不知道子游到底懂没懂,故事到这就没了,但我觉得,就这个回答应该是解答他的问题还顺便堵住了他进一步深入的下一个问题。不过,我倒是有些疑惑了:庄子在《齐物论》开头讲这样一个故事又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告诉大家天籁地籁人籁分别是什么吗?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身为道家仅次于老子的庄子不会在道家仅次于《道德经》的《南华经》中写一个没用的故事。就比如说《逍遥游》真的仅仅只是在写“鲲鹏水击三千里”这个简单的意象吗?并不是,它只是为“小大之辩”做铺垫。《人间世》也不是仅仅在讲孔子对颜回的教导,而是为了引出庄子思想中的“心斋”。同样,翻阅整篇《齐物论》可知,庄子真正想说的应该是“齐物为一”,如果从道家的角度来讲,就是“道通为一”。
“吹万不同,道通为一”这八个字实际上是对《齐物论》最好的总结。齐物论,齐物之论,物齐,即为一,有道是“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所以我们再来看“吹万不同”,就会发现,它并不是说天籁万般不同,而是万物皆不同,是尘世众生看到的万物不同。但庄子看穿了这一点,所以隐晦地说了一句“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不同仅仅是你们感知到他们的不同,那造成不同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万物自己本身啊!就像吹万不同,无论怎么样,风还是那股风,并无差别,但由于窍孔的不同,这才导致吹万不同。那么放大了来看,这个说法是否对万物也同样适用呢?答案是肯定的,《齐物论》的后半部分在我看来就是在论证这个观点,并且总结出了“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这个结论。论证过程也很有意思“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甚至还因此诞生思辨性极强的“白马非马”的辩题。在庄子看来,万物的确是尽不相同的,故“吹万不同”,但是顺着万物去寻觅其根源,他们都是相同的。比如说,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独到之处,看上尽不相同,但究其本源,都是由分子组成的,仅仅是基因在表达程度上的不同而导致的“万窍怒呺”。又如巧克力,巧克力的形状千奇百怪,各不相同,但都是源自于巧克力浆,由于模具的不同,亦是“吹万不同”,而归于本初,都是源于巧克力浆这个“一”。 但这句话并不是仅仅只想告诉大家“万物为一”这个道理,而是更深层次的“道通为一”。从《齐物论》中这一段“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可以看出,道在诸子百家之间,甚至每个人之间的形象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认为“道有真伪”,儒家和墨家之间的相互不认同也是由此而来。与此同时他们为了否定对方而使用了近乎无赖的方法“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毫无逻辑可言,此处不加论述)。但庄子完全否认这种观点,他认为“道有真伪”的原因是“恶乎隐”,并非是是非分明的真伪,所以接着否定了“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说“莫若以明”。因为前文已然说过“吹万不同”,道也是如此,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道,自然也是“吹万不同”的。但我们并不能通过自己的成心,就说自己看到道了,天地为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普通的方法是绝对无法感受到道的,唯有以明,而后心斋,随后坐忘,方可悟道。同样,类比“万物为一”可知,即便以我们能力只能看得出万物不同,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在不知道“一”为何的情况下,知道“万物为一”。道亦如此,即便已经看到百家争鸣,但他们的道,皆源于这个神秘的“一”,百家争鸣就如同左右手打架。故曰“吹万不同,道通为一”。
PS:此文行文较为稚嫩,但开启了笔者汉语言文学的世界,后续笔者也有幸修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学士学位。
云陌集
天上云卷云舒,地上阡陌交通,既指天地,更指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