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桥 | 大道河边的那些日子(六)——渔歌子:开门七件事(1)柴

文摘   文化   2024-09-04 06:30   河南  

总第2612期






文 | 赵桥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渔歌子,词牌名,辞书上解释是“南曲越调”。大道河地处吴头楚尾的江南水乡,鱼跃鸢飞是常见的景致。

借这一词牌,记录一组故乡与鱼事有关的往事。

——题记

 

上世纪80年代前,在大道河一带生活过的人,都能体会到中国人常说的“开门七件事”,把“柴”放在第一位,不是为了读起来顺口这么简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也做不了无柴之炊。家里没有米面油盐,可以去左邻右舍借一点,甚至出门乞讨,没有听说过借柴火的。暗地里,偷窃人家柴草的事,倒偶有发生。

大道河一带属长江中下游平原,是典型的“鱼米之乡”,以种植水稻为主。有两年,生产队还根据县里的指令,为增加粮食年产量,栽种双季稻(其实,粮食产量并未增长,而社员的辛苦程度却成倍增加,我们那儿的气候并不适宜栽种双季稻)。收获后的稻草,按劳力和人口,分给各家做柴火。但并非是所有的稻草都分光。稻草也是生产资料的一部分,生产队会根据需要留下不少,用来编草帘、搓草绳等。

大道河一带紧靠着长江,原本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现在能查到的史料,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晚期,安徽芜湖等地“跑反”、逃难的流民,陆续定居于此,刀砍火种,将成片的芦苇滩开垦成农田,时至今日,刚刚有百年的历史。开垦时间不长的芦苇滩,土壤里有纵横交错的管状芦苇根,以及腐烂后形成的孔洞,这导致了种植水稻灌水时容易漏水,无形中增加了人力和生产成本。我记事起,生产队只种过一两年的水稻,以后便改种小麦、棉花、玉米、黄豆等旱作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实施承包制到现在,还是如此。其中,又以冬小麦(头年秋天播种,第二年五月份收割)和棉花(五月栽种,至秋后收获结束,刚好再次播种小麦)为主。我们生产队有两百余亩土地,从社员给它们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曾经种植过的作物:老油菜地,老蚕豆地,老棉花地……同样,这些作物收成后,麦秸、玉米秸、黄豆秸和棉花荄子,自然成了各家的燃料。

有过用柴草做饭菜经历的人都知道,稻草、麦秸一点就着,一烧就完,不经烧,别说做一顿饭菜,就是将一锅水烧开,也要消耗不少。至于玉米秸、黄豆秸,火力和耐烧性虽好于稻草、麦秸,尤其黄豆秸,烧起来“噼里啪啦”作响,仿佛让人愉悦的弹奏,但多数人家舍不得当着烧锅柴。我们大队靠近排灌站的地方有个机房(因为全大队曾经只有排灌站是通电的),偶有人家挑来稻谷脱壳成米,绝大多数时候,是把各家挑来的干草、玉米秸、黄豆秸“机’(指碾碎成粉末状)成糠,作为猪饲料。两相权衡,农民为了猪圈里那整天哼哼唧唧的大肥猪,只能牺牲一些烧锅柴了。

唯一比较发火、耐烧的,是棉花荄子。不过,全生产队所有土地都种上棉花,深秋后棉花收尽了,棉花荄子连根拔起,分到三十多户人家,每家也只有千余斤,这基本就是一家全年的烧料了。它们被肩挑车拉运回家时,各家都会在门前的一块平地上整齐地码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柴堆。为防止受潮,多数人家还会把底部适当架空,顶部用麦草、茅草等苫好。那年头,每家门口柴堆的大小和整齐度,不一定能反映一家的富足程度,但一定能证明这一家的“勤劳指数”。

生产队分配的柴草,肯定不足以支撑一年的每日三餐,拾柴火自然成了每一家比较重要的一项日常劳作。这项劳作,又主要是由小孩子承担的。那时,读书还真不是我们的主业,割猪草、拾鸡粪、捡柴火,才是。

大道河边栽着几排护堤的柳树,我们习惯称作“外江”,这是我们捡柴火的主要地点。捡,是习惯性的说法,被风吹断了掉在地上的枯树枝,大家都去捡,其实捡不到多少,我们甚至把秋风扫下来的落叶也用竹筢子筢进竹筐弄回家。我们更多是采用其他方式捡柴火。

钩。在长竹竿上绑牢一个钩子,看到高高的树上有大风吹不断的枯树枝,就勾住它,用力往下拉,有时候甚至整个身体的重量吊上去,才能“咔嚓”一声,拉断,真所谓“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扳。爬树,是我们小时候很喜欢很熟练的一项技能和活动,我们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上,有时候大人看到了都有点害怕的高度,直接用手扳断枯树枝,有时候用脚把它磴断。

挖。一些死掉的树伐倒后,树根还在地下,我们费尽力气挖出来,放到屋檐下晾干,基本是过年时用到它。“火到猪头烂”,大道河一带不少人家,过年买不起太多的肉,就准备一只大猪头,烀烂,是全家春节期间重要的肉食和油水来源。一般的柴草很难烀烂一只猪头,一个大的树根,刚好。

割。带一把锋利的镰刀,到河边、沟渠边割草,割黄高,割野生的芦荻,捆好后背回家。狗尾巴草等晒干,机成糠喂猪,其他的就是引火柴、烧锅柴。没有引火柴,一根洋火点不着棉花荄子,更点不着树根。我们小时候用过的作业本,有时就被大人当着引火柴,今天撕一张,明天撕一张,用掉了。看到几则报道,有人在一些领域有了贡献,成名了,母校和家里人往往还能拿出他们读书阶段的作业本,“晒”出来,作为勤学上进的见证。好在我籍籍无名,否则我是晒不出这样的作业本的,连很多课本,都化为引火柴而荡然无存了。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砍或锯。小时候,大道河一带的人,多淳朴,公私分明,没见过砍伐、锯倒河边那些属于公家的护堤柳树的,我们也不会去砍。农田的小河、沟渠边,常有一种野生的树,长着红色的浆果,鸟儿爱吃,吃完拉下鸟屎,也是无意中的播种行为,粪便中没消化的种子落地生根,有的就长成了大树。乡下人不知道它的学名,看它的皮划破了,或者摘一片叶子撕成两半,会有一种白色的浆汁流出来,就叫它“浆树”。现在知道它的学名叫“构树”,很多地方都有,还有不少药用价值。当时,构树在农民的眼中是典型的“无用之树”,它长得再粗壮,也不能做栋梁之才,连打个板凳桌子之类的日用家居都不行。它生长快、繁衍快(能从根部不断生出小树苗来)、树冠大的特点,就成了缺点,影响了庄稼、蔬菜的生长。自然,这构树的命运和庄子寓言故事里的“无用之树”就截然不同了,我们加之以斧钺,施之以刀锯,最后投之于灶膛,化无用为有用。

捡柴火的经历中,有一件难以忘记的“臭事”(前面我曾写过)。附近的部队农场,驻扎着一个高炮团。一次我去农场捡柴火,大炮拉走训练了,平时用来固定大炮的木桩,有一根还插在地上的孔里。我就把它拔出来,“捡”回家。没多久,两位解放军战士一路找到我家,晓以利害后,奶奶从灶间的柴火里拿出来交给了这两位战士。

大人们忙于生产队的劳作和各项政治活动,捡柴火的事,偶一为之。我的父亲是个勤劳而不知疲倦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有空能外出,包括盛夏中午别人睡午觉的时候,他就拉着板车出门,残砖断瓦,枯枝杂草,乃至一堆牛粪,都会进入他的视野,搬弄到板车里。记得生产队在秋末冬初农闲时,也组织过一两次集体伐柴解决各家“柴草荒”的行动。邻近的亭子公社(现在已经并入我们所在的镇了)地处宁镇丘陵,多山,山上杂树丛生。生产队不知谈妥了什么交换条件,从山上砍了柴火运回来,分到各家各户。母亲砍柴回来时,还带了野生的毛栗子和柿子。那金灿灿的柿子,不及我家屋后树上柿子三分之一大,却很甜。

小时候,很主动做的一件事,就是钻到灶间,为在灶台上忙碌的奶奶烧火,特别是寒冷的冬天。但多数时候被奶奶赶走,原因只有一个,说我们小孩子烧锅太费柴火。当然,也从奶奶这儿知道了“烧火要空”(柴火在灶膛里架空了,有充分的氧气从灶门里进去,燃烧更充分,火力更旺,用柴更省)的生活经验。更懂得了后半句“做人要实”的为人之道。

大道河一带“烧柴难”、柴火精贵的问题,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了煤、电、气后,就有了根本性的解决。先是几乎家家都买了煤炉,蜂窝煤球还不需要自己去镇上购买拉回来,有人看中了其中的商机,用板车从煤球厂批发来,沿着村子叫卖。电,我们生产队差不多是全大队十个生产队中最早通电的,七十年代中期就用上了,记得第一个晚上用电灯时,隔壁生产队很多人到我们几家看“西洋景”一样,啧啧称奇又感觉不可思议。当时,仅仅限于照明,还经常停电。后来陆续出现了电饭锅、电水壶,至于用于脱粒等农事,也是十分普遍了。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年轻一代的农民思想更开通,舍烟尘重的土灶而改用清洁的煤气灶了,柴火的需求量更是直线下降。“开门七件事”的“柴”,不再专指“此木”了。

奶奶这一辈人,用不惯煤气,还固守着三尺土灶台。晚年,她连给菜地浇浇水这样的农活都做不动。河边,到处都是已经无人问津的枯树枝,她拐着小脚,一趟趟拖回来,砍断,劈开,整齐码放在厨房外的走廊里。这是她晚年唯一的劳作。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一张她老人家九十高龄时劈柴的照片,那些树棍几乎和她枯瘦的手腕一样粗。

2024年8月18日于湾山



作者简介



赵桥,江苏句容监狱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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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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