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摩洛哥之前,几个去过的朋友建议说,那里一切都可以讲价,无论是商店,旅行社,摊贩,出租车,全都可以商量。他们说一定要重拾在中国习得,现在大半生疏了的讲价技巧。“砍价,要从脚脖子开始砍起。”
脚脖子,那是怎么个砍价比率呢?
因为我晕车,没有去此地大市场,只在酒店周围的一条小街看了看,这里七八个店铺,大部分纪念品都有,可以勉强满足购物需要。
上网查了一些建议,发现很多天真的西方人因为不会讲价,被骗得血本无归。西人习惯了按标价付钱,因为“在西方国家,如果你试图同店家讲价,你会收到非常奇怪的眼神”——但在摩洛哥完全不是这回事!不少悔恨的西方游客建议,砍价时候最少砍掉30%。但是,我发现了一篇摩洛哥人自己写的文章,作者说,在一些旅游热点地区,店家会以实际价格的五倍甚至六倍给游客出价。他说,对游客高价出售商品是当地人认为非常正常的行为,如果你照付了,只会在背后受到嘲笑。作者还讲了一个故事,说自己陪同一个英国朋友购物,朋友看到了一个小钥匙环,店主卖她100D (D是摩洛哥货币单位迪拉姆Dirham,1D=0.67元人民币)。作者感到很惊讶,因为那东西只值20D。作者帮朋友讲价,结果店主气得要命,因为他觉得同为摩洛哥人,作者应该“站在他的一边”。
嗯~~500%的报价。得到了这条关键信息,我心里有了底。匆匆地浏览了一遍西人的砍价攻略,“要显得无可无不可,千万不要让店主看出来你非常感兴趣”,“要及时走开,方可占据上风”,“如果开价之后店主显得生气、被冒犯,别担心,全都是在演!”“千万别接受免费礼物,这样你就有义务从店家买东西”,“要礼貌,最好有幽默感”,“如果你实在不会讲价,找人帮忙”….. 看这些,我有一种“学霸看学渣笔记”的感觉,嗨,雕虫小技,平平无奇!这些我们中国人全都了解!讲价嘛,和种植术一样,是我们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做好了谈判背景调查,知道对方的下限大约在报价的20%】
进入商店区之前,我把点爸摁在一边,搜出了他全部的钱,600D。钱不多,原因有二:第一,我们的行李空间有限,基本上装不了什么。第二,摩洛哥的货币只能在他们境内兑换,一旦离境,即与废纸无异。此地欧元可以流通,所以,我们打算除掉回程的出租车费用,离境之前把现金全部花完,本来也就没有兑换多少迪拉姆。
进入商业小街,我径直地走到了前一天看过的店里。店主是一个满脸皱纹,个子矮小的中年人,行动非常敏捷。他看到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跳出来,笑嘻嘻地说:“你回来啦!”我说:“对啊,我昨天说会回来的。”【我恪守承诺回来,占据了道德的高点,此时我:对方 =1:0。】
店主殷勤地把我让进商店,我拿起一件东西问价格,店主说:“你不要问我每件东西的价格。你选定之后,我给你总体报价。”我说:“好的,我相信你。”【对方不报价格是在挖坑,希望陪上我的沉没成本。而我明知风险,仍然展现了对对方的信任。此时我:对方 =2:0。】
我看了一圈,选了一些小碟子小碗,还有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堆了一堆。我问店主:“这些东西多少钱?”店主拿出计算器一通摁,告诉我:“600D。”我惊愕做色:“这么贵!”店主心领神会地拍拍我的胳膊说:“因为你是远方的客人,我帮你把价格降下来。”所以他又装模作样地按了一通计算器,然后告诉我:“450D!”【对方在盈利方面做出了让步,此时我:对方 =2:1。】
网上有一条砍价攻略:当你想掏钱的时候,想想这些东西在你自己的国家会卖多少钱。摩洛哥人号称擅长制陶,我相信他们本民族一定有伟大的艺术家。但说实话吧,我手里的这堆工艺属实可歌可泣,也就是西汉的水平吧,还是民窑。我琢磨了一下这些东西,感觉最大件在淘宝也不过值10块钱人民币。所以,成本价连100D都不到。对照前文提到的本地人攻略,100D可能是他们卖给本国人的价钱。但是,考虑到我是游客,他们对我有着更高的期望,砍价必然更为困难,我决定把砍价上限提升到报价的50%-。所以我坚定地告诉他:“200D!”店主“啧”了一声面露愠色:“这个价格实在是太低,完全没有可能!”他说最多能让50,也就是400D成交。因为,“200D会让我破产!”【店主正在爬道德高点!因为我的讨价还价使店主“陷入经济困难”,这种行为不仁义,所以此时我:对方 =2:2。】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点爸昂然地踱进了店铺。
点爸内心中的自己:
我眼中的点爸:
不过,我立刻低眉顺眼地告诉店主:“他是我们家boss,他做决定!”点爸并不看我,“嗯”了一声,扫了一眼我挑选的这堆小破烂儿,挥挥手:“把这些全部还回去!”店主惊愕:“这怎么能行!”他立刻扔下我,跟在点爸后面开始絮叨。点爸把一个小玩意儿放了回去说:“这个东西不要了,你200D卖给我。”他决然道:“就这样。”【我方加大了人力成本,搬出“boss”增加了权重,此时我:对方 =3:2。】
店主说:“你们的价格太低了,我也要请示一下boss!”他从门口拉来一个小年轻,告诉我们,“这是我的boss!”我嗤笑一声心想:人人都有boss,全在装腔作势!这个青年约莫20岁,明明就是隔壁的看店小哥。“摩洛哥boss”扫了我们一眼,店主诚惶诚恐地汇报了一圈,他不发一语,“唔”了一声,说了几句话,就呆着脸站到一边去了。我心想这个招数我懂,这叫“话多一句,价贱三分”,boss都是人狠话不多。【对方也搬出“高一级决策者”,达到力量的均衡,因为双方沟通的人力成本都增加了,此时我:对方 =3:3】
我想,可以了,戏演到这里可以了,赶紧结束吧!所以,我告诉店主说,“我是一个记者和作家,我为Lonely Planet工作过,你同意200D成交,我可以在网上帮你宣传!”点爸此时忘记了他的人设,在一旁欢声鼓噪道:“对对!她是Lonely Planet中文版的译者。她给很多媒体写过旅游文章!”【我提出了未来对方进一步获利的可能性,此时我:对方 =4:3。】
店主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显得有点拿不定主意。他挣扎说,“如果你把价格提高一点,你再来,或者你的朋友来,我可以给他们优惠。”【对方也提出了对等的利益,虽然此轮我们都在给对方画空头支票。此时我:对方 =4:4】
我心想,我这年纪最不相信的就是空头支票,别给我任何空头支票!我说:“我没有时间了,孩子已经在哭闹,我必须带她走了。现在如果能成交,这些东西我就拿走,成交不了的话我就只能放弃回酒店了。”【我以时间紧迫为威胁,展现了最差结局:交易落空,投入清零。此时我:对方 =5:4】
店主一看得戏确实演得差不多了,“那就成交吧!”他回嗔做喜,高高兴兴地用报纸把这一堆小碟子小碗包了起来。点爸抱着老二出去了,我一看他走了,立刻对店主说:“你看我好可怜,我刚才好喜欢那个碗,被我们家boss拿走了,你是不是应该把那个碗送给我当作礼物?”【加时赛,在没有优势地位的时候提出了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要求,对方完全可以拒绝。因为给对方增加了额外负担,此时我:对方 =5:5】
店主立刻摆出为难的神色。我也笑嘻嘻地说:“please~~我超喜欢摩洛哥陶器的~~你看你这么多家店,我只来了你们家~~”【啊我这在家里没有发言权的小可怜啊,我的快乐取决于你——我在道德的杆子上往上爬了一厘米,扮演弱势群体,此时我:对方 =6:5】
店主哈哈一笑:“好吧!”【牺牲了微小的利益,展现了宽宏大量的格局和友好的姿态。最终我:对方 =6:6】
我买回来的Q版掌上塔吉锅(底座15厘米长),大约可以做蒜泥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