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龄童老师说的对,孙悟空就是不能“谈恋爱”

文化   2024-08-29 11:52   河北  

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指出,自古以来压迫在人民头上的有四大权力——政权(君权)、神权(宗教)、族权(父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

中国民间流传最广、人气最高、最深入人心的三个神话形象——孙悟空、哪吒、白娘子——分别对应着反抗上述四大权力,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心目中最美好的愿望。

大闹天宫是反抗君权和神权。在古代中统治阶级往往会用“神性”来粉饰自己,所以君权和神权在某些领域是一体的。大闹天宫既反玉皇大帝,也反太上老君。《西游记》原著中也有很多讽刺宗教、解构信仰的内容。

哪吒闹海、剔骨还父,是反抗父权。自古以来族权和父权都是这样PUA的:你的身体生命都是父母给的,所以你要……于是哪吒的故事就成为反抗这样PUA的绝佳象征。

白娘子的故事既反夫权,也反神权。她用自由恋爱反夫权,用水漫金山反神权。尤为重要的是,白娘子的故事永远是一个“大女主”的形象,女性无论是在恋爱、战斗还是剧情推进中永远是第一视角的、主动的,男性反而成为了一个被解救的角色。

这对于传统故事中(包括现代故事、尤为典型的是好莱坞电影)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装饰品、战利品的形象是一个革命性的突破。

这三大故事反抗四大权力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百余年来在民间口口相传、笔笔相录中不断打磨出来的。传统的民间故事中难免有各种封建糟粕,甚至是加强君权、父权、夫权的内容,但是深植于老百姓潜意识中的美好愿望是不会消散的,这些美好愿望都在近代大革命中被全面地发掘、提炼、升华,也让孙悟空、哪吒、白娘子成为现代人所广泛认同的英雄形象。

其实这三大形象的确立,都是伴随着近代革命进程的。孙悟空反抗精神、革命性特质的正式明确,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那首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我们来看一下孙悟空形象的历史沿革:在最早有关系有故事的话本、民间故事中,玄奘法师是绝对的主角;然后出现了带一只猴、一头猪、一个赤发鬼(或一个白衣秀才)一起取经,一路遇到妖魔鬼怪的故事。所以最早版本的西游故事,是没有大闹天宫的。最早提到跟大闹天宫剧情有关的内容,是在《取经诗话》中,通过唐僧与猴子的谈话,倒序回忆的,也仅仅是偷蟠桃的内容:

猴行者曰:我因八百岁时,偷吃十颗,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铁棒,配在花果山紫云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令定是不敢偷吃也。

而元杂剧版本的《西游记》中,虽然有孙悟空大闹天宫、偷蟠桃等情节,但是把美猴王描写成了一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天兵天将和观音佛(元杂剧中降服孙悟空的不是叫如来佛,而是叫观音佛)一来,孙悟空马上磕头认罪,全面承认他偷蟠桃、偷王母娘娘仙衣的罪行,请求天庭和神佛的饶恕。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一个正面形象。

到了吴承恩版的《西游记》(作者有争议,为了区分我们就暂且称为“吴承恩版”,大家知道就好),才从三个方面全面确立起孙悟空的正面形象:

第一,大闹天宫,反抗精神和革命性特质。第二,降妖除魔,惩恶扬善。第三,西天路上“修心证道”的历程。

既然能成为“四大名著”,必然有其非常鲜明的进步性、思想性于其中。在吴承恩版的《西游记》,孙悟空的革命性虽然不是重点,但也是极其大胆的艺术形象突破:“这皇位他玉帝老儿坐得,我怎么做不得”,要玉帝让出天宫——“若还不让,定要搅攘,永不清平”。能说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实在是非同凡响。

不过吴承恩版的《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形象,虽然已经远远超越于时代,但依然有野蛮、市侩、纠结与妥协等元素于其中,还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革命战士。孙悟空深入人心的终极形象的确立,就是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的那首诗和1961版的动画片《大闹天宫》。

其实细究历史,美猴王的反抗精神、革命性特征的正式确立,还真跟六老师一家子有渊源。1961年“南派猴王”六龄童跟随绍兴剧团北上演出,主要领导人和社会贤达都观看了六龄童表演的传统剧目《三打白骨精》。郭沫若先生看后心情激动,写下一首七律: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

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

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郭老这首诗写得着实一般,不过也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生气,以至于“千刀当剐”这种话都要写进诗里。不过这首平平无奇的诗最大的意义就是激发了毛主席的诗性,于是有了上文中那首千古名篇。

毛诗上两联是对郭老的回应——区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精生白骨堆”是敌我矛盾。“愚氓僧”是人民内部矛盾,所以僧“犹可训”,而敌人不严肃对待就会“必成灾”。

后两联则更是经典中的经典:“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彻底立住了美猴王降妖除魔、惩恶扬善、革命反抗精神。而“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则把整首诗的立意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毛主席的所有诗词都是为现实而作的,说明他认识到了我们“妖雾又重来”,要我们继承孙大圣敢于革命勇于反抗的精神内核——继续革命。

基于这一种精神,在上美版动画《大闹天宫》中,齐天大圣最后的结局并不是被压在五行山下,而是把象征皇权的凌霄殿一棍打碎。更关键的是美猴王并不像原著中是想做玉帝,而是重回井冈山,继续与猴子猴孙们团结在“齐天大圣”的大旗之下。

所以说,六小龄童老师虽然有老艺术家不少毛病——比如认为经典形象就是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谁也动不得。但是对事不对人,他说“孙悟空不能谈恋爱”这实在是太正确了,绝对是对美猴王精神内核有着深刻的了解。

我在上一篇文章《如何看待<黑神话:悟空>主创杨奇的逆天言论?》中写过:齐天大圣的光辉形象是教员树立起来的,结果有些人用教员的理论去给竖中指的家伙洗地,真的亏心不亏心啊。

不看主创的行为,以剧情而论,《黑神话:悟空》中孙悟空和白骨精谈恋爱的情节则显得落了下乘。不单单是谈恋爱,还是在恋爱情况下杀了白骨精三次,杀了之后又后悔,反复横跳,怎样看都显得怪怪的。而这一白骨精的形象,也完全脱离了“便有精生白骨堆”“妖为鬼蜮必成灾”中传统敌人的设定,变得暧昧了起来。

“在白虎岭,他倒是狠心绝情,接连三次打碎过去的爱人,自以为从此不会再有牵挂,可你也明白,他心里根本没有放下,不然也不至于成了佛,仍要执意逃离灵山,舌尝必思,多情易折......

《黑神话:悟空》中对孙悟空形象的塑造,只能说是一个当代小资产阶级的形象——觉得全世界都在迫害我。不但没有体现其革命性、反抗精神的元素,甚至连降妖除魔、惩恶扬善的高尚品格,都在“阴谋论”之下被解构了。

我们再来简单看一看哪吒和白素贞两个经典形象的沿革过程,看一看他们是如何在近代树立起反抗父权、反抗夫权的经典形象的。

哪吒剔骨还父的故事最早出自于佛教故事,哪吒这个形象就是从印度佛教故事中演变而来的。佛教传入中国的时候跟中原传统文化比比较抵触,比如咱们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佛教讲究剃头发;咱们讲究宗族、孝道,佛教讲忘却红尘事,不结婚不生子。

所以哪吒剔骨还父的故事,隐喻的是佛教徒修行——我入了佛门,从此无父无母,不跟红尘中事有任何羁绊,父母拿孝道PUA我,我就剔骨还父、割肉还母——“那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于莲华上为父母说法,未审如何是太子身?”(《景德传灯录》)“哪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现本身,运大神力,为父母说法。”(《五灯会元》)

所以这其实是另一个PUA的故事。但朴实智慧的劳动人民,再传播这一故事中,剥离了其宗教洗脑的内核,逐渐加上了反抗父权制的精神。

不过即便到了元话本、明小说中哪吒的故事,还是具有很多封建残余,最典型的就是《封神演义》,这其中哪吒的故事让你完全无法对其产生一点好感,甚至是一个无法无天恶少的形象。比如哪吒一箭射死了石矶娘娘的徒弟,然后人家找上门来还不承认——

哪咤笑曰:“父亲且息怒。石矶娘娘在那里住?他的徒弟在何处?我怎样射死他?平地赖人,其心不服。”被老父亲带去石矶娘娘那里对质,结果莫名其妙又主动袭击人家另一个徒弟——“只见哪咤看见洞里一人出来,自想:打人不过先下手。此间是他巢穴,反为不便。拎起乾坤圈,一下打将来。彩云童儿不曾提防,夹颈一圈:呵呀一声,跌倒在地。”


最蛋疼是什么!明明哪吒打死人两个徒弟,然后又打不过石矶娘娘,最后只能找他师父求救,太乙真人这货也是护短——

石矶曰:“道兄,你的门人仗你道术,射死贫道的碧云童儿,打坏了彩云童子,还将你乾坤圈、混天绫来伤我。”真人曰:“哪咤在我洞里,要他出来不难,你只到玉虚宫,见吾掌教老师。他教与你,我就与你……哪咤乃灵珠子下世,辅姜子牙而灭成汤,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伤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数……”


最后的结局是恶霸集团首脑太乙真人把石矶娘娘困在九龙神火罩里,然后用三昧真火活活烧死……以现在视角来看这件事简直就是一个灭门惨案。所以按原著的剧情,陈塘关就是一个大型涉黑集团,李靖就是大团伙教父,哪吒就是中生代打手,太乙真人就是保护伞。

在封神原著中,剔骨还父的情节表达同样非常的恶臭,依然是父权思想遗毒。作者想表达的意思是,哪吒不连累双亲,所以选择自杀,是为了“全孝道”。结合封神全篇的忠君、宿命论、迷信的思想内核,这种设定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见哪咤厉声叫曰:‘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艮,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理!我一身非轻,乃灵珠子是也。奉玉虚符命,应运下世。我今日剖腹、剜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敖光听见此言:‘也罢!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

而真正为哪吒树立起法抗父权制标杆形象的,同样是新中国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

在《哪吒闹海》中,四海龙王就可以看作是传统反动势力——三座大山的代表。哪吒毫无疑问是不甘于压迫、反抗霸权、心怀百姓的革命先锋形象。

哪吒就是看见了夜叉来抢童男童女,才愤而出手,打跑夜叉救下孩子。这样的改编就让哪吒的行为有了天然的合法性。而龙三太子的形象也是有着鲜明的反派特点:京剧白色脸谱+凶神恶煞的形象。

太乙真人应该就是革命导师,支持哪吒反抗运动,给了哪吒混天绫、乾坤圈、莲花肉身、火尖枪、风火轮——用理论的武器武装了哪吒。李靖这个形象就更有意思了,可以看做是封建大家长+民族资产阶级+工贼的结合体。

佛家经典中哪吒剔骨还父是为了信仰,在《封神演义》中哪吒剔骨还父是为了“全孝道”,直到《哪吒闹海》中剔骨还父才彻底上升到了反抗父权制的层面:你说你生我育我有恩,我把这个身体还你,我们两不相欠。同时更有牺牲自己,拯救陈塘关百姓这样高尚动机。

再来看一看白素贞的故事。白娘子的神话传说演变与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类似,也是逐渐从一个封建的、迷信的、宿命论的故事中,逐渐剥离出一个反抗夫权、女性解放的内核。

在最早的版本唐传奇《白蛇记》中,讲的是一个“美女蛇”勾引男人的故事,最后男人的结局是肉烂骨销,还是传统的道德教化——美女如蛇蝎,好色没有好下场。在宋代流传的话本中,也依然是美女蛇想要结婚是为了吃人肉。

直到明末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中的名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我们才看到了一个正面形象的白娘子,勇于冲破封建罗网,追求爱情。不过结局是一个悲剧,白娘子因为是妖而被“永镇雷峰塔”下,许仙(这个版本叫许宣)出家为僧。

到了清代这个版本就更加强了,一直以来得道高僧法海的形象,变成了打不过白娘子的乌龟变化的,水漫金山等大家耳熟能详的桥段都是在这一时期成型的。最后白娘子的结局从一个悲剧变成了喜剧,受到永世惩罚的那个人成了法海。

这个故事的演变脉络可以更鲜明地看出劳动人民心目中的美好愿望。而我们必须要学习的知识点是:白娘子明确为反抗夫权的旗帜与标杆的事件——其实比孙悟空和哪吒都早一些——就是鲁迅先生的《论雷峰塔的倒掉》。

在这篇文章中,鲁迅先生把白素贞传说故事的精神内核高度拔高为反封建、反宗法、反压迫,把雷峰塔的倒掉象征为压迫中国人民的封建制度、压迫中国女性的宗法、夫权制的灭亡。

试到吴越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

所以大家看,伟人真就是伟人,眼光卓越见识深远。三大经典神话形象有两个是毛泽东和鲁迅亲自拔高背书的,近年来改编作品中这三位的数量遥遥领先,也反映了这三种精神就是最深入人心的。

归根结底,之所以说孙悟空不能谈恋爱——是因为齐天大圣的精神内核是反抗政权和神权的,创作一个“为爱打上天宫的美猴王”,或者把其反天庭、反神佛的动机归结为“冲冠一怒为红颜”,就是对其精神内核的矮化。

也并不是说谈恋爱不可以,而是说人设的精华本应是什么。像猪八戒谈恋爱,大家还会觉得可可爱爱。再比如白娘子的故事,就得谈恋爱,而且就得自由恋爱,还必须得是大女主自由恋爱,不走这个设定就是矮化了这个角色。

孙悟空不能谈恋爱,和白娘子必须谈恋爱,本质是一个道理。否则你大可以另起炉灶制造一个新的形象,去描绘你心目中所期待的角色,不必蹭这种经典大 IP。既然你用了广大人民耳熟能详的经典形象,就得对形象基本设定有所尊重,这也是对百余年来民间故事流传中沉淀的劳动人民美好愿望的尊重。

这个不是创作自由不自由的问题,享受了经典形象带来的关注度、流量、光环,就必须尊重经典形象的本质内核,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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