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亲眼见过一部交响乐的诞生吗?

文化   2024-12-23 17:41   北京  
一部交响乐从无到有,从空白的五线谱上,一点一点慢慢诞生、成长,从雏形发展出完整的三个乐章,这震慑人心的跌宕起伏,就像一个人漫长的一生。
你也许听过很多的交响乐,贝多芬的、舒伯特的、马勒的、肖斯塔科维奇的,但你曾亲眼见过一部交响乐的诞生吗?

我见过。

如同怀胎和分娩一般,一部交响乐从岁月中、从虚空中、从作曲家的头脑中诞生的过程,是极其艰难又极其美妙的。
我所在的这个民营乐团,创始人兼音乐总监牛老师,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既当爹又当妈,把乐团从一个重奏小团体,拉扯到如今可以演贝多芬的交响曲的规模。

有一天,老爷子突然跟老板提出辞职,说想要为从小生活的城市写一部交响乐,还拉出一张清单,那是他准备去采风收集素材的地方。

老板舍不得,但不得不同意,坐在他对面的老爷子,年逾古稀,做完化疗,头发也掉没了,脸也黑了。他说自己荣誉地位也拿过了,拥有一个交响乐团的滋味也尝到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写一部属于自己的交响乐作品。

老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你现在就可以写啊,何必非要辞职?”

老爷子不同意:“杂事太多,静不下心来。”又感慨道:“再不写我怕来不及了。”

老爷子放下指挥棒,潇洒地走了,老板追出门外:“首演!首演记得一定来这里!”

老爷子虽然不指挥了,但肩上还扛着音乐总监的职务,没办法,新来的指挥年纪轻,扶上马还得送一程。因此我们也得以隔三差五见到他一面。

有一次他风尘仆仆回到公司,皮肤被晒得黝黑,也就在那一次,他带回了自己的作品,时长仅仅一分钟,像一粒种子,像一个刚萌芽的胎儿。我们凑在一起听这一分钟,那时候乐曲还在混沌之中,听到的是风吹起早晨的薄雾,一尾鱼儿跃出江面,摇橹声、挑水声、人声远远地传来。

第二次再见到他,哗,头发白了一大半,脑力劳动看来还是很消耗人的。这一次乐曲变成了三分多钟,我戴着耳机听这金贵的三分多钟,听到2分14秒的时候,乐曲有一个饱满的情绪跃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巨大的雷声砸中,又像变成一片羽毛飞上天空。

他回来了我们都挺高兴,围着他摆龙门阵,他聊了半天去少数民族聚居地采风的快乐和痛苦,以及这座城市非常细微的乡土地理。

他睡在苗族老乡家里,那里看着真是山清水秀风景优美,世外桃源似的。谁曾想到了晚上差点遭蚊子给抬走了,他没带驱蚊水,身上蚊子包叠着蚊子包。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哎呀,有张床就可以了,咬一咬牙,能睡!”

翻山越岭,鞋底都被泥巴粘掉了,搓了条草绳勉强捆上,一高一低地爬了两个小时,就是为了去听一个90岁的老大爷用木叶吹情歌:“这方圆几十里地只有他会吹,不去听不甘心啊,再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就怕去晚了。”

我们追着问:“那听完之后呢?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说道:“庐山烟雨浙江潮吧。”

听得我们在旁边又笑又叹气,感慨他不容易,他倒不在意这些,笑眯眯地说其实还挺好玩的,当地的民歌、神话传说、民俗故事收集了近千个,笔记做了好几本。问我们要不要下次跟着一起去,大家纷纷说不了不了,您慢慢享受,一边作鸟兽散。

虽然累,但是完全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快乐,说实在的,我们这些窝在办公室天天对着电脑的人都有些羡慕,人老了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次见面之后,老爷子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再次见面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都充满着一种疲惫的兴奋,一见到我们就笑眯眯地嚷嚷着:“生了生了!”这次,所有的乐章都诞生了,总长27分钟。充满地方特色的旋律都被好好地吸收并且呈现了出来,少数民族摆手舞那种单纯热烈的快乐,能清晰地听到。原汁原味的方言歌曲也保留下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demo小样中用当地的方言尽情地唱着:“大田插秧行对行,一路青来一路黄,秧子黄了是欠粪草,姑娘脸黄是欠情郎。”

乐曲的起承转合特别丝滑,听得人大呼过瘾。

老板隔三差五就搓着手来问进度,生怕他心心念念的首演跑了,这次终于等到了答案。首演定在9月份,门票早早就售罄了。演出当天来了一大群拄着拐杖的老伙计——老爷子的朋友,穿少数民族服饰特地从外地赶过来的中年人——“这部乐曲是写给我们的咧!”还有手捧鲜花的年轻人,以及西装革履的文旅委官员们。

一部交响乐从无到有,从空白的五线谱上,一点一点慢慢诞生、成长,从雏形发展出完整的三个乐章,这震慑人心的跌宕起伏,就像一个人漫长的一生。

我郑重地记录这一切,如同在记录一小段历史,是关于乐曲,也是关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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