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今日语言学，作者：冯法强
学术探论丨冯法强：海南八所军话新、老派声调系统的循环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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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所军话是海南军话的一个方言点，海南军话作为分布在中国最南部地区的北方话，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一是它虽然处于广大南方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包围之中，但是仍然能够坚持北方话（明代官话）的基本面貌；二是作为北方话，它在异地落地生根，走上了独立的发展道路，有着独特的演变规律。本文对八所军话新、老派声调系统的差异进行分析，研究正在发生的音变，对探究海南军话声调的历史演变有参考价值。
丘学强（2005）描写了八所军话的音系，我们于2019年对八所军话进行了全面调查，发现不同派别（年龄层）声调系统的差异如下：
表1 八所军话老派、新派声调系统对比
如果只观察老派1和新派的单字调系统，发现除了入声消失之外（稍后说明），其他几个声调的调值仍然在原有框架之下变动，并未产生新调值，调值流转，形成闭环。
图1 八所军话新、老派声调循环演变图
此图与闽南话的“变调钟”（包智明、侍建国、许德宝1997：187）十分相似。但是八所军话新、老派声调系统的差异属于历时演变，其中老派1属于早期类型；老派2属于过渡类型，其静态系统（单字调）跟老派1接近，动态系统（连读调）跟新派接近；新派是晚期类型，继承了老派的所有变化，并有创新变化。
循环演变，可能是推链，也可能是拉链，因为推链和拉链都能呈现出环形。要确定八所军话声调系统循环演变的性质，首先需要确定音变方向。
王洪君（2014：117）指出：“拉链（Drag Chain）的情况是，第一个变化是一个音位向着原系统所没有的音位空格处移动，也即向着不会引起音位合并的方向移动。”“推链（Push Chain）的情况是，第一个变化是一个音位向着系统中原有的邻近音位的音值靠近，为避免音位的合并，邻近音位被迫也开始变化，以让位于新来者。”
将此理论运用到八所军话身上，首先需要找到第一个发生音变的声调。观察八所军话的单字调系统，可知老派2的阴平33最先变化（33＞31），它变化后的调值31，正与原系统（老派1）阳平的舒化调31相同。也就是说，第一个音变是向着系统中原有的音值靠近，这符合“推链”特点。
进而可以推知后续音变。第二步，老派2将阳平的连读调31变为24，这是受到阴平变31“推力”的影响；第三步，老派2阳平的连读调24与去声24冲突，但是这一矛盾只存在于连读调系统中，是潜在的矛盾；第四步，新派把老派2阳平的连读调24继承为单字调，导致阳平24与去声24的矛盾凸显，产生的“推力”再迫使新派去声发生24＞33音变。至此，音变首尾衔接，形成闭环。
那么第一个音变（阴平33＞31）的动力来自哪里？我们发现，在老派1的连读调系统中，入声调有33ʔ＞33的舒化音变，舒化调33正与阴平调值相同，是它促使阴平发生变化，这也是推链。
此外，入声作为音变的诱发者，后来也卷入链式音变。到了新派，把入声并入阳平，音变过程应是对老派2入声的连读调213进一步简化，即213＞24，因为低凹调变升调是常见的自然音变（与普通话上声214＞35类似）。
以上说明，八所军话声调的演变往往都要经过共时阶段的连读变调，再由代际更迭实现为历史演变，这为声调的历史演变提供了一种模式，也就是说，声调的历史演变也许并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突变”，而是“渐变”（连读变调）基础上的突变。
八所军话单字调系统共发生了①阴平33＞31，②阳平31ʔ＞24，③去声24＞33三条演变，那么这些演变是否反映了声调演变的一般规律，其中是否存在某种机制？
平山久雄（2005）提出了“声调调值变化环流说”，其过程可以概括为“一个调位的调值从高平出发，经过降调、低平调（或低凹调）、升调（或中平调），最后又回到高平调”。并且他也解释这些音变的生理原因。
从音变形式看，八所军话声调的循环演变与平山久雄的“声调调值变化环流说”十分相似，可将之放到八所军话身上检验，也可进一步分析八所军话声调循环演变的原因。
八所军话的第二条音变阳平31ʔ＞24，符合平山久雄“降调、低平调（或低凹调）变升调”的理论。八所老派2阳平字带喉塞尾，在宽带语图上，基频曲线末尾有折断，这是-ʔ的表现。但是在折断后，总有一段平而略升的曲线，我们认为一旦喉塞尾消失，这段曲线与前部连接，将导致调型变为升调。这符合平山久雄“音节末尾压不住了，添上升尾”的解释。
图2 八所军话老派2“奴、鱼、来、皮”语图
第三条音变去声24＞33，符合“升调（或中平调），最后又回到高平调”的规律，只是八所军话新派的去声为33，尚未高化到55。从演变趋势看，它有进一步高化的可能，原因有二：一是其自身声调系统存在潜在矛盾，新派去声的连读调24正与阳平单字调24相同，这可能促使去声的连读调未来进一步高化并最后转化为单字调；二是通过方言比较发现，海南其他军话点的去声已经高化为55，如儋州中和、昌江乌烈、三亚崖城。对于这一演变，平山久雄的解释是“中平调又可逐变高平调,因为声音越高,响度（sonority）越大,就有利于提高语音传达的功率”。
最后，第一条音变阴平33＞31，不符合平山久雄“中平变高平”的规律，相反，它走的是低化道路。我们认为这是语音系统的限制，观察老派2的调值系统可知，如果阴平33走高化之路，即33＞24/35＞55，那么高化后的调值24/35既与老派2阳平的连读调24冲突，又与去声的单字调24冲突，这阻止了它继续高化。
通过运用平山久雄“声调调值变化环流说”分析八所军话声调的演变，一方面说明八所军话声调的演变确实遵循了一定的规律，大体上符合“环流说”，虽然也有例外，但是例外另有原因；另一方面也说明“声调调值变化环流说”的理论框架或许还可以进一步完善，它基于语音自然演变的理想状态，实际上语音演变还受到内部音系框架的制约和外部语言环境的干扰。如果在“环流说”基础上，再接入外部因素影响以及内部音系制约的限制规律，将可以搭建更为全面的声调演变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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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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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智明、侍建国、许德宝 1997 《生成音系学理论及其应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冯法强 2023《海南东方（八所）军话阳平字带喉塞尾》，《方言》第3期。
平山久雄 2005 《平山久雄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
丘学强 2005 《军话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王洪君 2014 《历史语言学方法论与汉语方言音韵史个案研究》，商务印书馆。
徐通锵 1991/2008 《历史语言学》，商务印书馆。
尹玉霞 2012 《闽南方言循环变调的解释性研究综述》，《南开语言学刊》第1期。
Martinet，André 1952 Funcion, Structure, and Sound Change, Readings in Historical Phonology，Word 8,1,1-32. reprinted in Readings in Historical Phonology, Ed. by Baldi & Werth, 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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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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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法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副院长，海南自贸港C类（领军）人才，“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海南省首席专家。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语音，主要研究范围为海南方言、江淮官话，承担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海南汉语方言地图集编制及其方言特征调查研究”、西部项目“基于方言比较和历史文献的近代江淮官话语音演变研究”等多项科研项目，在《中国语文》《方言》《语言研究》《语言科学》《南开语言学刊》等期刊发表多篇论文。
>>>中国社科院语言所网信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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