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长篇小说2024秋卷 | 为女性立传,为无名者树碑 ——评易小荷《世界尽头》 (子方)(上)

文化   2024-12-09 20:21   上海  


易小荷

出生于四川省自贡市。作家,资深媒体人。代表作品《盐镇》。

非虚构《世界尽头》(易小荷)简介:

《世界尽头》是作家易小荷的“底层女性三部曲”非虚构系列的第二部,在完成《盐镇》的写作之后,她把目光转向更偏远也更荒凉的地方,从2023年6月起到2024年6月,走遍大凉山的西昌市、美姑县、昭觉县、布拖县、雷波县和金阳县。就在大凉山深处,十年前,彝族姑娘苦惹作的死亡在两个家族间引发了一场争斗,但很快就平息了。十年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但易小荷背着行囊,跋山涉水来到这大山之间的小小彝村,她在村民和亲族的记忆中探访、寻找苦惹作的消息,并最终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画卷……这本书不仅是苦惹作的一生,还有她的母亲、姐妹和女儿,以及千百年来,每一位在这苍茫大山中无声无息地出生和死亡的女性。作家为这些女性,“大山里的无权者”争取到被正视和被讲述的权利。

为女性立传,为无名者树碑 (上)

——评易小荷《世界尽头》  

子方

身兼记者和作家双重身份的易小荷,《盐镇》之后推出新作《世界尽头》,依然是非虚构,依然经历了大量的田野调查和社会学调查(所耗费的时间也都是一年多),叙事背景地依然是家乡四川的某个特定区域,叙述对象依然是特定群体中籍籍无名的女性。“她们”过着被遮蔽的生活,用作者《后记》里的一句话来归结,就是“一生被轻视、被凌辱、任由他人主宰支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绝无可能逃离这样的生活”【下文引用《世界尽头》及《后记》,不再注明出处。】。易小荷以往的作品,无论面貌呈现还是精神内核,《盐镇》都是与《世界尽头》最接近的,称之为姐妹篇似无不妥。

作者就自述差点把《世界尽头》写成了《盐镇》的复刻版。《盐镇》叙写了古老盐业小镇上12个普通女性的“放咸”人生,而《世界尽头》最终集中笔墨于苦惹作这一位彝族女性身上。之所以“差点”,是因为在“世界尽头”的大凉山腹地,交通极其不便、苦苏两家断姻后苏家人对苦惹作的讳莫如深、苦惹作的娘家人难以联络等诸多因素导致作者差点放弃苦惹作这位特定书写对象,尤其是“死亡在这里不过是寻常小事”,况且距她的去世已逾十年,在她的夫家瓦岗镇瓦曲拖村,她的故事无非也就是“某年某月,有个女人喝农药死了”。正是在此背景下,作者也陆续采访了大凉山其他的一些女性故事,如果不是后来对苦惹作娘家人追踪采访过程中的柳暗花明,《世界尽头》是有可能呈现《盐镇》那样的多女性故事版本。

暂且不考虑虚构非虚构分野的话,《盐镇》《世界尽头》与韩国作家赵南柱的短篇小说集《她的名字是》和智利作家马塞拉·塞拉诺的长篇小说《十个女人》就其精神气质是一脉相通的。《盐镇》是易小荷沉潜家乡自贡的古老小镇采访近百位居民,才“打捞”出这12位女性,即呈现给读者的是她择定的年龄从17岁到90岁的她们,而非艺术加工过的“她们”。赵南柱自述为写作《她的名字是》,“从9岁的小孩到69岁的奶奶,我总共倾听了六十几名女性的故事,以那些声音为起点,撰写这些小说”【赵南柱:《她的名字是》,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月版,徐丽红译。引文出自赵南柱自序《作家的话》。】。作者既开宗明义交代《她的名字是》里的27个女性故事承载的文体是小说,而鉴于其“总共倾听了六十几名女性的故事”,这就是鲁迅所说的“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之意了。就虚构程度而言,《她的名字是》介于《盐镇》《世界尽头》与《十个女人》之间。《十个女人》是纯虚构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只不过以其中一个女性即心理治疗师娜塔莎把另外九个女性串联起来。十个虚构女性故事并非追求情节曲折离奇,而均基于20世纪后期至21世纪头十年的智利政治和社会现实,反映20世纪后半期的一代人在动荡社会环境下的成长和生活,“而在这个对女性的认识‘非常阶级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土地上,对女性造成的‘创伤’更甚”【马塞拉·塞拉诺:《十个女人》,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年8月版,牟馨玉译。引文出自译者《序言》。】。同样恶劣的自然或社会环境,对男性和女性施以的伤害并不均衡,这也契合易小荷所言,“在这贫穷遥远的深山中,她们是更加贫穷的一群,也被放逐得更加遥远”。就小说结构布局和情节范式而言,《十个女人》和法国作家米歇尔·图尼埃的长篇小说《爱情半夜餐》高度类似,其始祖都是薄伽丘《十日谈》。

无论虚构非虚构,《盐镇》《世界尽头》《她的名字是》《十个女人》的显著共同点是女性饱含深情地书写女性。但“为女性书写”只是表象,三位中外作家也不是女性主义者,更不是女权主义者。而“为女性书写”的潜台词就好像文学作品的主要书写对象不能是女性,其本身就是一种性别歧视观点。易小荷可不信这个邪,写出了《盐镇》里的12位女性之后,把目光瞄准了大凉山腹地即“东五县”(昭觉、布拖、美姑、金阳和雷波)的寂寥高山之上和偏僻边远地带的彝族女性群体。如前所述,只不过写作手法上有所变化,集中笔墨写苦惹作一人,那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因而写一个女性的故事,其实同时写出了那个环境中的女性群体故事,女性不可能孤绝于男性而存在,因而也就写出了大凉山所有彝家人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世界尽头》是为大凉山彝家人而著述,尤其是为苦惹作这样的彝族女性树碑立传。

苦惹作的短暂人生,三言两语就能概括。1995年出生于金阳县谷德乡库依村一个叫罗乌的高山上,2010年(15岁)嫁给雷波县瓦岗镇瓦曲拖村的苏甲哈(从一个“世界尽头”嫁到另一个“世界尽头”),2013年汉族春节前喝百草枯自尽。她的成长经历和婚嫁、生育,她苦涩、阴郁和沉默的人生基调,和一般彝族女性并无二致。她也有过短暂的欢声笑语,集中体现在新婚后、苏甲哈走上吸毒之路前。他对她表现出了彝族男人对妻子少见的呵护照顾,甚至不避讳在公开场合秀恩爱。苦惹作的堂姐、同样是从罗乌嫁到瓦曲拖村的苦几则的一句话很能说明问题,“只要甲哈兜里有钱,都会愿意给惹作买衣服”。因此,“在瓦岗,甲哈和惹作算是仅有被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疼爱妻子是一方面,苏甲哈还是能武能文的小德古,是九十多户两百号人的二组组长,在瓦曲拖村,其地位一度仅次于头人苏取哈。还是挣钱小能手,曾通过花钱买信息方式成功倒卖黄牛挣得2000块钱。其人生的“高光”时刻是贩毒时期,“红色的钞票铺满了院子的水泥地面,百元大钞左一张右一张,无边无际”。

对苦惹作而言,那“平生未见的大场面”所象征着的富足幸福生活只是昙花一现。2012年初,她有了身孕,几乎与此同时,苏甲哈从贩到吸,从此他自己、捎带着她滑向无尽的苦难深渊。2013年春节前她喝百草枯自尽、2019年6月他悬梁自尽,只女儿苏英孤独遗世。两人同为自杀,作者态度截然不同,对他为何自杀和葬礼不置一词,对她为何自尽却给予了足够关注,对其葬礼叙述更是饱蘸血泪深情。《世界尽头》即以“百草枯”为引子,“一个女儿”、“一个母亲”,其生命之河终结于“一瓶百草枯”,是什么逼得一位彝族女性在沉默多时之后,终究失去对生活的全部希望而选择生命的自我结束?这既是当事人苦惹作的问题,也是为其著书立传者易小荷的问题,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

(未完待续,全文刊载于《收获》长篇小说2024秋卷)

本文作者简介:

子方

曾用笔名郊庙,浙江瑞安人。小说家,书评人。发表长中短篇小说百余万字、评论二十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我的隐秘身世》和小说集《天桥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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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长篇小说2024秋卷11月18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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