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迪
汉族,1960出生,祖籍山东。上海大学文学院毕业。曾就读山东文学讲习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秋之水》,中短篇小说集《落花成泥》《重返飞机场》,散文集《只有香如故》。1983年开始发表小说,曾在《收获》《上海文学》《萌芽》《小说界》《电视电影文学》《青岛文艺》等杂志发表小说。《鲜花朵朵》改编电视剧热播。
把时光变成不朽
刘迪
和一个故事的缠绵
一个故事叫我如此长时间地沉迷,还是第一次。
相继写完《飞机场》、《鲜花朵朵》、《中国宝贝》三个长篇之后,最想写的写了,最熟悉的写了,用情最深的也写了,这时,我面临的问题是,我还能写什么?其实,我们偶尔都会产生一种颠覆自己的冲动,于是我想,能不能虚构一个故事,以此来测试一下自己的想象力呢?
马尔克斯有句名言:“活着就要讲故事”,他的话对作家似乎有种感召力。那个时期,我相信出色的小说要有一个好故事,尽管我不相信好故事一定能成为好小说,也不赞成“故事为王”的小说理论。我只是想在小说创作上走一条自己不曾走过的新路——故事先行,以此来施展一下想象力的“魔法”。
这个故事不知怎么就来的,仿佛神来之念,像凭空飞来一样。
蒋佩、宋朝、满秋水、武毛这几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了,这些人物的关系以及结局,都有了,冥冥之中,老天都安排好了,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接下来这个还悬在空中的故事,衍生出绵密的细节叫我几乎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记得那些天我沉溺在故事的汪洋细节中不能自拔,想象如此美妙,享受其中竟然迟迟不愿动笔。后来我知道,这是小说创作中最令人愉快的阶段,就像一段不愿公开的暗恋……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朋友听,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认为这是一个好故事。在小说未动笔之前就把故事讲得如此完整,这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以为接下来的写作应该在掌控之中。
其实不然,构思可以天马行空,写作却是要一笔一划来完成。故事有了,但该怎么讲呢?叙述的节奏和细节的取舍该怎么把控?问题接踵而至,有想象力难以抵达的盲区,和意想不到的阻隔。
这些日子,说不请是沉迷其中,还是被它裹挟纠缠,无法全身心地做别的事情。这个小说与我,真像是一个既爱又恨的“红颜祸水”,明知叵测,但还是要和她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秋之水》对我来说,是一次带有某些探索和实验意味的写作。所以在这个创作过程中,我遇到了很多屏障,叫我思考了很多原来没有深入思考过的东西。
一个深邃的作家,除了叙述已知的领域,还应该描述未知的领域,起码有这种强烈的意图,比如描述灵魂的状态,人死后的状态。在某方面,作家大抵可分三种,一种是善于描述大家都能看到的东西,只是你不会描述而已,二种作家是在这种描述中揭示事物的本质,三种作家是描述你看不到的事物,是有第三只眼的作家。
我们为何写小说
表面上人与人的差异是穷与富,美与丑,其实不然,人与人的根本差异应该是精神上的差异。一个富人不过称其为富翁,只有精神富有的人才能称其为伟人。
人类的生活分物资生活和精神生活。文学的意义是给灵魂建造一个家园,而一个作家应该用阅读和写作喂养灵魂。
肉体受地域、视听、时空等诸多局限,但精神几乎没有什么局限。小说让我们的想象无限地扩展延伸,像骏马在原野中驰骋;像雄鹰在天空中翱翔;自由地转换视野;在历史和未来的时空中纵情穿越。所以说,小说的大是真正的大,是没有边界的大。
小说是不动声色的,它叫人安静并充盈,小说是心灵无声的交响曲。
小说是给人读的
小说是关于灵魂的生活。
我始终认为现实是现实,小说是小说。两者不在一个时空抑或两者是平行时空,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一定要说它们的关系,只能说,小说是从新结构过的现实。
小说是给人阅读的。
小说不是给人效仿的。
现实是无序、混乱、复杂、无常和难以控制的,而小说是相对单纯、有序、可控并有逻辑。对全局的设计和控制是小说的魅力,这也许就是我们钟情小说创作的理由。越是优秀的作家,越善于有效地控制局面。天体、生命体有自己的形态、颜色、轨道、周期,它们的真实基于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而小说的优劣是基于对细节整合的能力,其合理性是靠逻辑来维系的,现实生活往往是没有逻辑,或不按逻辑出牌,也就是说现实的真实和小说的“真实”是不一样的。
现实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在小说里可以完成。比如在现实中你错了就错了,你激情杀了人,无论怎么忏悔,死去的人不会起死回生。你无意中做错了事,会被别人认为你是个冷酷的人,一个坏人,今生可能没有机会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和评价,但小说不同,小说是可以改的,小说提供了一种叫事物趋于完美的可能性。还比如爱情,我们向往永恒的爱,但现实中爱情的结局大多会走样,不是我们最初期待的样子。我们追求永恒的爱,小说能帮助我们完成和实现,你不能否认,这是另一种高级的拥有……真正心灵的拥有。
我们有时不得不用财富来养育文学,但反过来文学也能为我们抵御现实中的烦忧,文学有时能帮助我们走出困厄,因为文学可以让我们站在灵魂的高处看我们所处的世界,所以,我们看到:爱是美的,失恋是美的,欢聚是美的,分离也是美的,甚至死,都不是那么可怕的了。
小说是不朽的
我们人类很久以来就在追求不朽,帝王和名士们求仙炼丹,祈求长生不老,自今,不朽仍然是现实中我们人类无法实现的理想。
但伟大的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做到了。
杜拉斯笔下那个渡轮上的女孩是不朽的;一个二千年前的罗马皇帝哈德良被尤瑟纳尔唤醒,重新赋予了他不朽的生命。当然,小说也能叫一些很平凡的人物不朽,比如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斯通纳》,作家叫一个悲催的小人物斯通纳成为了不朽。当然还有路遥小说里孙少安、孙少平,他们卑微、平凡,但真实、可爱、可敬。
令人喜悦的是,自古以来,人类追求的长生不老,原来在小说中可以实现。
小说是让人恣意释放和描述精神时空的一种文学体裁,它需要我们的才华来谋篇布局,也考验人的毅力和恒心。小说的时空深远而宏阔:剖析人性、彰显节操、表达真诚、释放善意、弘扬理想、寻觅知音。
感谢小说,把鲜花,把落叶,把爱情,把生死,把我们生活中脆弱敏感的东西,以及流泻的时光变成了不朽。
小说应该写什么
值得欣慰的是,回望自己的精神生活,倒是依稀可见一条脉络。
2000年以后,我开始写《飞机场》。我童年的时光是在飞机场度过的,那是我生命最初的样子,和幸福无关,也不尽美好,只因它明媚清澈,万物都是未被遮掩的面貌。没有沉于思考,就是想写,就像饿了想吃一样急迫,甚至没考虑怎么去写。带着忧伤的思念去写,宛如把童年的阳光捡到了篮子里,有时光逆转的喜悦,也有失而复得的抚慰。凭借一腔的烂漫和激情,居然越过了写作的诸多屏障。当第一部长篇收官的时候,感觉很是神奇。
那以后,我开始写《鲜花朵朵》。这是一个我熟悉的题材。我小姑有七个子女,个个活色生香,特别是她们的活法很叫我感到新鲜。同样的现实世界,她们的边界似乎更无垠广阔。写之前,她们绰约多姿的影像都在眼前,现实的繁华热闹和我内心的妖娆完美结合。这个长篇写起来似乎比《飞机场》容易。这种与素材似隔非隔、既熟非熟的状态,我以为是最佳的状态,它叫我在一个可控的时空里游刃有余。
2005年,女儿中学即将毕业。我开始写《中国宝贝》。女儿是我用情最深的人,铺天盖地的情,就像播撒了一地的种子,抚育、辛劳过后,到了收获的季节,而且这种收获,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喜悦。这是一段不可复制并值得记忆的宝贵时光,因为当孩子成人后,很多东西都会随之远去。凭借女儿零零散散的日记,这个长篇写得非常顺畅,几乎一气呵成。与我而言,如果写作有什么捷径的话,用情写作无疑是条省力的捷径。当然由于阅历、气质不同,作家也是分门别类的。
和小说相伴到老
在和《秋之水》相伴的那些时光,尽管困顿,但还是令我受益匪浅。
它让我知道,写小说和做人一样,都是要经过训练的,要得体、合适、真诚。没有经过打磨的玉石只能称其为毛料和原石,只有经过精雕细刻,才能呈现出润泽的肌理,使其成为绝世的器物。
《秋之水》对我来说,应该是一次很好的写作训练。
当我拿到印刷成册的新书时,我以一个读者的身份又读了一遍,我在阅读它的时候,一种余音未了的意思油然而生……这叫我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它还是可以改下去的,可以增添新的章节……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可以无尽地延伸……
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做了就过去了,无论你做好做坏,没有改正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没有后悔药好吃。小说的好处是,作者自己说了算,你甚至有起死回生的魔法,这就有些趣味,并派生出无尽的希翼。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走下去,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一个好故事我以为是可以养育下去的,它可以相伴到老彼此温暖……我们在和一个人相伴到老,和一座房子相伴到老的同时,我们难道不可以和一个好故事相伴到老吗?
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穷尽一生在完成一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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