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感受提供一个窗口——谈霍斯特

Horst P. Horst的名字印在时尚杂志上，引起了读者的好奇。他的姓氏与名字是同个语汇，念起来有着特殊的韵律。

这位 20 世纪杰出的时尚摄影师曾是建筑师勒·柯布西耶的学徒，而后遇到了法国时尚杂志的明星摄影师乔治·霍宁根休内，决定从建筑转向摄影，踏入20世纪30年代的巴黎时尚创意领域。他的摄影受到先锋艺术与舞台艺术的影响，又因其建筑学背景，从而雕琢出一种崭新的视觉风格。

霍斯特似乎天生拥有对美的感知。他的镜头既保有古希腊雕塑般的静穆，也有超现实主义的荒诞与奇幻。在其标志性的明暗对比画面中，极具先锋性的浪漫的戏剧场景在二十一世纪重现，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优雅点亮。这一盏不会熄灭的常亮灯，冉冉将登峰造极的时尚美学升起。

随着“霍斯特：传奇时尚摄影大师”展览在北京拉开帷幕，我们也试图去探索摄影这一媒介创作的秘密。摄影师犹如时代的魔法师，他们是如何用画面捕捉美，甚至穿透画面，抵达人心？于是我们将问题抛给几位不同身份的创作者，同时邀请此次参展的摄影师Nick Young现场捕捉这场即时对话。

这仿佛是一次有趣的平行对话。当年霍斯特用镜头定格达利、香奈儿、伊夫·圣罗兰、达利、安迪·沃霍尔的人生时刻，记忆凝结在照片背后。如今，我们也在霍斯特的光影片场，定格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风尚与气息。        

穿过摄像机背后的眼睛，美径直向我们走来，不假思索。光线折返，镜头里的五位影像创作者告诉我们，美的感官如何造就。

贾樟柯

穿越表层，走入内在

MW：今天是霍斯特展览的开幕。刚刚观看时有什么样的感受？

贾樟柯：之前在一些摄影书和杂志中看过一些霍斯特的作品，今天我有机会系统地欣赏他的代表性作品，这和我们在书上或杂志上看到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这次展览展示了比较大尺幅的作品，采用一种美术馆的展览方式，有一种平常画报和书籍上不同的视觉冲击力。

再一个，我觉得霍斯特非常善于拍出一种安静的动感。尽管是静态摄影，人物的姿态都非常美，那个姿态本身的状态既有安静的感觉，同时又蕴含着人物内在的动感。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动与静的平衡，我觉得非常好。他也是处理中景的大师，因为在拍电影时处理中景是很难的，但他处理得非常好，他有一种强大的内在视觉能力。

贾樟柯 导演

MW：你刚刚提到的“内在”是一个关键词，这在我们的影像特辑中也很重要。霍斯特和你的电影都是在捕捉人内心的情绪，你觉得影像是如何捕捉这些隐蔽和不可见的情感的？通过摄影机可以怎样实现这一点呢？

贾樟柯：我觉得视觉艺术都是一种表层的艺术，因为你拍到的是一个人或一个场景的外在状态与形态。但优秀的视觉艺术家擅长穿透这个表层，让人们看到内心更复杂的情感和情绪。所以，好的摄影师和电影视觉工作者都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这需要对人物的神态和姿态有敏锐的捕捉。神态容易理解，但形体的姿态也非常重要。我了解到霍斯特非常喜欢雕塑，因此我们可以在他的许多作品中看到一种具有雕塑感的特质，通过人物瞬间的姿态传递出埋藏在身体里的情绪。感受模特情绪需要联想，但他的作品似乎留有一个窗口，让我们看到表层事物之外内心的状态，以及人物的身份和处境。

他在处理前景和后景关系上也非常出色。我也被他三四十年代的时尚和服装作品所吸引，那些作品非常优雅，优雅也是他摄影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

叶锦添

关注此刻，感受生命

MW：你在看霍斯特展览时感受到的是怎样的氛围？

叶锦添：我认为时代氛围很浓重。我收藏了许多西方老杂志，尤其是早期的彩色杂志，这些杂志的颜色鲜艳且具有独特的美感。在参观展览时，我注意到一些细节很有趣，尤其是拍摄技术的变化对图像质量的影响。现代杂志多使用闪光灯拍摄，使得图像更加清晰，那時候用的是现场光，景深很短，有时候会微微的看到模特还在移动, 但我更喜欢那时候那些带有真实质感的作品。

叶锦添 美术指导、视觉艺术家

MW：你觉得美是怎样的，可以描述一下吗？

叶锦添：我觉得现在的美非常有趣，因为我们进入了人工智能的时代，事物的真实感开始减弱，但却与我们的感知相连。只要你想要红色，它就能立刻出现。以前，我们需要去寻找红色，而现在只需想象，它便会呈现。这样一来，我们对美的第一感觉会持续多久就变得令人怀疑。随着我们拥有这样的能力，变化变得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每分钟都在变。因此，当我们讨论美的时候，究竟它意味着什么呢？这可能像是一场与自我的迷藏，因为在不同的时间，我们会喜欢不同的东西。

WM：你认为能这个时代能被人记住的影像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叶锦添：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在此时此刻拍的照片应该能够反映出此时此刻的精神面貌。如果你能记录下这个精神面貌，那这个作品就是伟大的。

春晓

掌控镜头，编织故事

MW：刚刚你也看了霍斯特的摄影作品，有什么感受分享？

春晓：应该说他的时装片艺术是那个时代的经典。在大画幅的胶片时代，不同于新世纪的数字化模拟化，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的独特之处，也因此而珍贵。

我和冯海老师也经历过这个时代的尾声，一起创造过属于中国的时尚篇经典，我们知道那个机器背后的人对画面的掌控力有多重要。霍斯特的画面中每一位被拍摄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他把拍摄对象都当作舞台中的演员而不仅仅是一个模特，他懂时装也懂如何去运用光线和布置背景，这很像一部舞台剧的舞美。早期我们在拍摄时装片的时候都是如此去运作的。叶锦添老师的作品也都是运用这样的方式，我们认为照片背后的那种形式化是一张照片中很重要的存在，每一张照片都是在讲一个故事。

另外我最喜欢霍斯特拍摄的达利肖像，那也是达利在找到属于自己的画风时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张肖像。这真的太珍贵了，所以说霍斯特的照片，又是一个时代珍贵的艺术的见证。

春晓 模特、音乐人、纪录片导演

MW：在摄影机前后，你的感觉有什么不同？ 

春晓：我其实特别自在的是，站在摄影机的后面，可以去掌控镜头语言、美的东西，和故事本身。在摄影机对面的时候，可能只需要去展示某一个人物的角色。但是当我站到后面的时候，我可以把每一个人的角色连成故事，这个部分让我跃跃欲试。但我依然还是在镜头对面，因为我也会拍我自己。比如说和我的演员沟通的时候，我就会又站回在镜头前，自己去表达我想要去演的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周游

捕捉内心的变化和流动的能量

MW：你曾说，演员是通过表演找寻自己内在的某种东西。而有人说，霍斯特用相机捕捉到了内在的世界。你想用摄像机捕捉什么？

周游：我觉得能量是一种流动，代表着心灵的变化或能量的流动。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抽象，但如果我有机会拍摄，我会尽量捕捉这些内心的变化和能量。

周游 演员

刘畅

将影像留给时代

MW：你觉得摄影和戏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刘畅：摄影是另一种形式的戏剧，它更自我，像一个人的剧场或者拿起相机我就是导演。摄影捕捉瞬间，表达情感，并引发思考，它更注重视觉的呈现和想象，更简单直接，不需要与他人合作，甚至说个人就可以完成。

MW：有人说你是先锋摄影师。什么样的照片是先锋？

刘畅：（笑）我觉得“先锋”更多是一个标签。先锋并不局限于特定的风格，而是强调创作者的好奇心和勇气。它代表着一种尝试和创新的精神，所以也意味着需要接受其他的状况。

刘畅 策展人、戏剧导演

MW：此次霍斯特展览中，有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板块，如果把相机给你，请你拍一个超现实的画面，可能是什么？

刘畅：我很喜欢这个板块。霍斯特的拍摄对空间有很好的处理，我觉得和他在包豪斯艺术学院的学习有很大关系。当然我也非常喜欢包豪斯和乎捷马斯。在三十年代，他的作品是很先锋的，甚至对当代的美学影响也很大。对于我来说，超现实拍摄更重要的是真诚、真实的那部分，也像戏剧，跨时间和空间的对话，就像我们生活中突然出现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苏格拉底说，美是善的，美是好的，美是难的。什么是美？这仿佛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需要感官来告诉你。

或许我们不知道关于美的想象力会最终走向哪里，你能够怎样地看到它，但终会有一块只有你与大地共颤的无人区，请在那一刻，将它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