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在教育局上班的朋友。我们聊了“儿食剩骨,正餐奉母”的视频。他说,这事全国人都被感动了,我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说你身为公务系统职员,是不感动,还是不敢动?
他说我既不感动也不敢动,我感到更多的是讽刺和羞耻。
我说你这就不对了,能量不正啊。
他说,你要为我遮羞吗?
我说你若果真知耻,那我遮不遮的,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我倒想听你说说原因,可以吗?
他讲了一件事和一些感受。我稍作书面处理,写在这里:
我从前的大哥,四年前判了无期。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被别人对号入座,所以只讲一件事,其他信息一律不讲。
大哥在任时,有一个情人,在市里独住。那年,她在意大利买了一件衣服,回国之后觉得不称心,于是又返回意大利换了一件。换的这件衣服落在大哥车里,有一天她急着要,大哥抽不开身,安排我尽快送过去。我想,这件衣服她往返两次出国买换,定然非比寻常,我打开后备箱查看了一下,应该是件深色的大衣。
我没敢多碰一下,火速出发了。
到她住处后,就在小区外面等,电话响了,是她的小保姆,小保姆找到我,取了衣服寒暄几句就告别了。我锁了车,到对面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吃过饭后,走到车前准备返回时,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小保姆一手拎着那件大衣,一手拎着包装袋,一齐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小保姆见我还没走,点头笑了一下。
我说这不是刚才我送来的那件大衣吗?
小保姆说,是,刚才“嫂子”不小心打湿了,就让我扔掉,我还有很多事先回去啦。说着和我摆摆手。
我不知道那件大衣是什么品牌,价值几何。白跑一趟倒也没什么,我每天就是跑来跑去早习惯了,但这件大衣就这么扔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当时看着那个垃圾箱,想起有一次送大哥和一些领导去慰问山里一户人家,那家人,四口人共穿一条裤子。
这件事就讲到这里吧。
这几天,我看见视频里的这对母子,就会想起这件事。和“嫂子”相比,这位母亲也是女人,也不工作,也不创造社会价值,在这两个悬殊巨大的家境中,那孩子给母亲送饭,就像那保姆扔大衣一样平常。我无法感动的原因是:那位母亲令人心寒的境况,让我一下想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盛唐时期的名诗。
那个孩子固然孝顺,那位母亲固然智力有问题。但是我看到,他们母子的这件事,在好几个视频号里都是十万+的点赞,所有的评论区里都是赞扬感动,总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有些胆战心惊。
我当然也会想起曾经和大哥参加的聚会,那一盘盘没动过筷子的高端菜品、一瓶瓶叫不上名字的进口洋酒、一张张数以万计的结账小票,但都不及扔大衣的那一幕令我印象至深。
这几天,这母子俩收到了很多捐赠的物品,多到要避免浪费的地步。这是很多好心人力所能及的善意,在当下这个社会,不论治标还是治本都没什么过错。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许是我这颗卑贱的良心,总是想起还有一位母亲,她的孩子更多,她的智力更堪忧,但是我们逐渐忘了,也必须忘了。这是令我惊心动魄的地方,也是我不感动也不敢动甚至感到讽刺和羞耻的原因。
我的朋友讲这件事时,语速很快,情绪也很平静,可我的心里,和他一样,泛起一阵酸楚、阵痛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