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津桥 东津渡》之（47）老东家
文化
2024-11-01 09:52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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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冒上来的水雾业已消散，茶馆里，楼梯暗处的尿桶，也由大毛狗提后院去了好几趟。茶馆楼梯背面放尿桶的墙边，留有大半个成人高，一个木桶宽点的窄门，楼梯外侧大挂蓝色长布遮挡，三角形布帘离地一尺，人走帘子后面去，外面的人看得见里边叉八字的双脚，听得见捣弄出的声音，可并不妨碍揭帘进去的人抖身通畅。大毛狗就在这声音的顿歇中，侧身、弯腰、曲腿地钻出小门去，提尿桶进深弄，暗处一路快步，直奔第五进房屋后的院子。几枝老腊梅的墙院边，建有一个大厕所。当年东津镇成立新政府，先砌坑位后搭灶台，再没收富户家俱作办公台、御门板拼会议桌。上茅坑、吃饭、工作、是活人不可缺的三要素。厕所是公社机关人员专用的，对外不开放，外人也进不来，与茶馆齐平的窄窄弄口，木门敦厚，外可閛门挂锁，内可关门落栓，平时由一个凶巴巴的扫地搞卫生的老头开关，除了上下班干部、下属单位的办事人员，能进备弄去后院的，只有两拨人，一拨是中市桥站街示众的‘四类分子’，另一拨则是茶馆的提壶人了。茶馆水衙门，喝这么多水进肚，人生三急，憋回家显然强人所难了。中市街又属黄金地段，是东津镇的面孔，脸面之地无人敢随便的。茶水的产物，唯一的出处只剩后院一条路。好在肚包水的乡人肚皮老辣，宿夜之物早于自家的后院清理，大事情决不捱进狭窄的备弄凑热闹，小问题简单多了，楼梯下一通响地解决，待泡沫侵桶沿，大毛狗开启小门，“哼”一声提了，裹气挟味地后去。侧墙凿洞开小门的好处，免了上下之水前门进前门出、不雅也登堂的难堪。后院成为公社大院后，品香嗅味的人多了，问题浮出水面，干部们进备弄来，必为怪味所困，院子一族难免有真无假的嘀咕，朱得男书记嗅来嗅去地研究过多次，茶馆的楼梯下也察看了三趟，问题发现了，历史遗留下来的，革命政府没收了吴地主吴资本家的全部财产，一股尿骚也兜底吃进，且老问题新难题，想来想去不得办法。人生之事有时就是这么尴尬，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往往会是大麻烦。没奈何，只得下令，除了大毛狗倒尿桶，金驼子送滚水，闲人一概不得出入，备弄口的小衙门平日閛紧。金驼子见大毛狗由边门侧身闪进，便往中市桥走，此时日头已高，阳光白耀，无法与之对视。街上行人渐少，往返的也莫不步履匆匆。一些民兵的屁股，三三两两的散落岸边石栏，你长我短地抽烟、闲聊。金驼子从佝着的胸前，掏出装满水的玻璃瓶，轻轻磕磕，放台缘的竹篱片上，向半沉头的吴海源呶呶嘴。吴海源眼睛一辣，台下人影已糊，尽管女儿阿贞给他带来了一竹节的水，金驼子也不是第一次给他送水，在这百张千张冷落的面孔前，双目还是起了雾。金驼子确实不是第一次送水。只要老东家在中市桥站街示众，得空便会送瓶水去。水瓶是公社卫生院要来的，挂完点滴的瓶子，大人小孩管叫盐水瓶的，空瓶拿来灌半膛水、急晃起泡、倒尽再灌，反复多趟，无色无味了，老虎灶台大勺高举，滴嗒嗒的线水注瓶，一展濛雨檐水、瓭子滴油的溜细技艺，让饱眼过后的老茶客们塞旧棉衣中暖胸。送水给老东家喝，额外的用途了。有两个顽童的裤子滑落膝盖，屈腿耸臀桥拱上，“哗哗”的向巷中撒尿，涨红的脸憋着笑，比谁撒得远，几个民兵嘘声连连的，轰都轰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