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IBM开了个三分钟的会裁员上千人，关了两个系列的公司，不由得感慨不已。
据说是周五突然中止员工的网络权限，周一开了个单向通知的会，宣布关闭中国的研发中心和系统中心，原来的员工可以去印度班加罗尔，不愿去的就离职。
这是分手后不打算做朋友的态度啊。
我曾参与过IBM在宁波的一个项目，对它的巨大、强大和立体交叉的复杂管理架构印象很深。
IBM的正式员工也多次跟我说，理解公司的管理和运营架构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尽管很麻烦，但所有员工都认为这个复杂的管理架构不仅世界首创且价值极大，能力极强。因为它，公司更加强大的科研能力才能转化为商业价值。
IBM的科研能力可能不为人所关注。它曾经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科技公司，现在也还在很前列的位置。它所在的行业至今没有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中国品牌。
我愿意用一个例子来说明IBM的强大。在它复杂的体系中，研发体系是相对独立的，这个体系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
1989年移动单个原子。
2013年制作以单个原子为“像素”的动画片。
2017年实现在单个原子上存储信息。
可以想象宁波市政府对这个项目有多重视。提供的很多支持似乎不便披露具体细节，从公众信息可以看到宁波因为IBM落户而成立了一个智慧物流产业园和一家智慧物流科技有限公司。我就在这个公司任职，负责销售工作。
这间公司可以理解为IBM宁波实验室的对外接口，愿景是建立一个物流领域的淘宝，让与物流有关的业务都在上面跑。有物流的直接参与者，例如发货人、收货人、承运人，也有辅助技术提供者，例如GPS定位服务，货物的无接触扫码服务，仓储计划服务等等，还有诸如银行、保险和行业监管等。
这是个宏大的目标，如果达成，我现在应该富得不得了。
宁波是个充满机会的城市，当时也是个梦想绽放的时代，没有人觉得我们在痴人说梦。公司成立不久，各种投资者、技术服务提供和银行等机构就找上门来探讨合作。
我们也主动出击到北京和香港路演，吸引合作和投资，过程中学到很多，至今受益非浅。
这个宏大愿景的想象空间确实很大。例如杭州一家工厂提出零仓储服务的要求，基本原理是该公司发来它的生产计划和供应商名录，由我们的系统与这些供应商和物流公司对接，安排生产耗用物料的物流配送，要求在工厂存放最多三天用量的物料，最好是一天用量，以减少仓储场地和物料资金的占用。
别说中国，光是长三角有多少生产企业希望得到这样的服务？而且银行对此也非常感兴趣，提出流程中的资金占用可以由银行提供，即物料离开供应商和购买者最终支付物料货款之间的时间由银行垫付资金。
这本来就是物料供应商和生产者都希望得到的支持，银行也希望扩展这方面业务，但银行苦于无法验证业务的真实和有效性，也没有能力处理那么繁杂的数据而不能开展。我们的平台将从技术上解决这些问题，价值自然产生。IBM宁波实验室对此非常有兴趣，跟我们说了一些需要考虑的难点，然后说：“技术上都不是问题，你们放心跟客户谈。”
我们因此对这个平台很有信心，也意识到它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可以说，油罐车装食用油的问题也能在这个平台上及时发现和指出——合规性是IBM的基本和第一位的要求。
参加这些探讨是我当时的工作内容。公司要搭建的平台是个全新的东西，我的职责是从商业模式角度定义可销售的产品，然后销售出去。记得当时我为怎么收费头疼了好久：例如对运输公司是按时间收年费，还是按业务量抽水。
IBM在这个过程中的角色是“解决一切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公司实际上只需要找到有需求的客户，IBM会提供商务分析、业务和技术搭建、法律顾问以及售后服务等一系列专业支持。我还记得某个大佬对我说“全球最顶级的专业人士都在你身后”时优雅的霸气。
那时发的微博，有点得瑟。
那真是个充满活力的时代。虽然很遗憾我参加的这个项目因为种种原因没成功，但更多的项目成功了，其中大部分，甚至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与世界合作，以世界为师。
这些成功造就了中国经济的腾飞，受惠于来自全球的人们各种形式的参与。类似IBM这样的全球领先的企业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我非常希望这个阶段再维持久一点，很遗憾现在看来一切都过去了。
IBM撤出中国，是个标志性的事件。也许不少人觉得这不就是个日渐衰落的IT企业嘛，我们在这个领域已经可以傲视天下。其实很多事的影响力要到事后才能判断，例如有人说这张照片价值一万亿美金，它让世界意识到中国和全球没本质区别，因为那里也有摇滚。这是全球的资金、技术和市场机会流入中国的看不见的基础。如今这基础被世界看得越来越清晰。
因为项目没成功，我和IBM的一切都已消散，没留下什么痕迹。对我来说，某种意义上这个项目幸好黄得早，如果没暴富也没黄一直拖到今天，我可能因为它而留在中国，在今天面临中年失业的困局，不知如何是好。
时代的潮流起伏跌宕，个体只是微尘。到了我这个年纪，真觉得不折腾实在太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