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从来不会治愈谁,它只是一种温柔的陪伴
不能亲自照顾母亲的日子,便对母亲格外的惦念。
母亲的心脏也老了。在重症监护室外,医生曾对我们说: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就像一头老牛,已拉不动车了,你只能尽量减轻它的负荷,让它多跳动些时间。
可母亲并不清楚她自身的状况。她意识清醒时问:啊,我怎么到这里的,这是哪儿?阴森森的,我不要住这里。她下嘴唇包着上嘴唇,眼泪汪汪:让我跟着你们走吧,还像以前一样,你们做啥吃啥,给我端碗饭就成。
母亲乖巧的像个讨大人欢喜的孩子,大概以为我们不要她了。
她不知道,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可以独自在家,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她身边已经24小时不敢离开人了。
其实,母亲现在是归了根,她是住在父亲活着时,她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家里的。可是在外“漂泊”已十多年,尽管嫂子在身边细心照顾着,她已不习惯那个家了。
五一假期回去,陪母亲了两天,我推着她在村边转悠。
那几天多云,有风。风吹过院子,院子的空气里就流动着泡桐花的香气;风吹过麦田,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就涌动着一股股青色的麦浪;风吹过蒲公英,一朵朵白色的小伞就轻盈的飞向了自由,飞向了远方。
多么美的景色啊!可是母亲却感受不到,她的眼里只有暮色,只有冷。
“快回去吧,冷。越走越远,别摸不回去了。”
”这是咱村里,才离家多远,还能回不去?”我笑她。
“这是哪儿呀,我咋不知道。”
“这里以前是咱家的菜地啊”我指指前边的麦田:“现在种成麦子了。你看,麦子都抽穗了,你要看吗?”
我想掐掉一棵麦穗给母亲看,母亲没兴趣:“冷,风太大了,快回去吧。”
“你还穿着棉袄的呀!”我嘟哝着,只好转身回去。是的,在五月的天气里,母亲依然穿着棉衣。
童年的歌谣里常常唱;三月三,不脱棉衣是老憨憨。我的母亲,病痛让她成了老憨憨。
我和母亲的初见和分别都是在她的泪水里收场的。
刚见到她时,她张张嘴,忍了忍,泪还是下来了:“你们怎么回来了,一年多没见了,是回来给我做生吗(她记不清时间,其实我离开她还不到一个月)?”告别时,她又忍着,下嘴唇包着上嘴唇,只泪眼婆娑看着我,没说一句话。
而我不敢多逗留,也不敢回头,只一狠心,仓惶逃走。
至此,母亲这一欲哭还忍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定格,在我放松的间隙,在我做饭吃饭时,在我洗衣拖地时。
炖了排骨玉米汤,想着母亲爱吃玉米,我吃着她却吃不上;买了鸡蛋灌饼,又想着母亲爱吃鸡蛋灌饼,我又吃着她还吃不上;削了苹果递给女儿,想着母亲能不能吃上苹果,嫂子顾不顾得上给她削;炒了几个菜,看着一桌子的丰盛刚提起筷子忽又想起母亲在吃什么,她可有可口的。
我忽然多了很多罪过,而我在快乐时似乎也不该快乐。因为很多时候,我以为我也“抛弃“”了母亲。
龙应台65岁时特意辞职,回到屏东乡下陪伴她93岁的失了智的母亲。她在《天长地久》里引用了《旧约 传道书》“凡事都有定期”的章节。——“人生的聚,有定额,人生的散,有期程,你无法所求,更无法延期。”她说,“生命从不等候。”
我没有她勇敢。龙应台只有一个,而我是诸多我们中的一个,被生活的枝枝丫丫束缚缠绕,没勇气也没底气砍断的那个。
惟愿母亲在等候着。惟愿我和母亲还能在更多的节日里相见,惟愿她还能在朱红色的大门前,指着高高的门匾,朗声读出上面的四个字“天赐百福”。
还有,我依然会推着她在村里转悠。
碰到村里人,还指着我考试她:“推你的是谁啊?”
“俺闺女”
“她叫啥啊?”
“红妞。”
母亲说得声音很大,语气里裹着一股风,仿佛她闺女很了不起似的。而村里人笑笑,嘴里说着“不错,不错”,走远了。
一朵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