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厌烦,一边爱着

文化   情感   2024-03-08 06:07   河南  



文字从来不会治愈谁,它只是一种温柔的陪伴。
             (照片来自北京老妖)



01



还没走进母亲的房间,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就扑鼻而来。她走进去,看见尿桶的前面有一滩液体正闪着光,无声流淌。她皱起眉头,嘴里嘀咕了一声:怎么又尿了一地?五分钟前才刚倒过尿桶,拖干地上的尿啊!

她提起尿桶,肚子里有气体在跟着尿桶一起晃荡。

走进卫生间,把尿倒进马桶,她提着尿桶开始对着水管接水,冲洗,一次,一次。小猫早已蹲在了她脚边,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溅落在地板上的水滴,时不时还猛地伸出前爪对着溅起的水滴抓一下。小猫已经知道了主人的规律,一天总有那么几次,拿一个桶对着水管哗哗哗摇晃。她在干么呢,真好玩。

她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儿。

冲好尿桶,她又把尿桶放回到了坐便椅下,再拿起阳台上的拖把,噌噌噌拖几下——该给母亲打针了。

母亲右手推着小椅子,左手提着拐杖,颤颤悠悠已经移动到了餐桌旁。扑通一下,母亲沉沉地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嘴长的老大,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

五六米的距离,母亲走了五分钟?

她叹息一声,肚子里的气体正慢慢消散:妈又不是故意的,妈也不知道自己尿在了地上。唉,谁让她是你妈呢,也只有闺女能这么包容吧。

她掀开母亲的衣服,让母亲的肚脐眼露出来,临着肚脐伸出三指距离,找好位置,针头扎进去,12单位的胰岛素便注入到了母亲身体里。母亲一点反应都没有,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吗?14年多了,一天两针,一万多个针眼,母亲不得不习惯。

她的心柔软起来。

给母亲倒好水,剥好鸡蛋皮,看着母亲大口大口啃着她爱吃的玉米棒,她又暗自笑了。

这世间有一种最朴素的爱就是亲人吃着你给的东西,吃得香甜。


02



中午下班,接女儿放学回来,一推开家门,见母亲正在沙发的最边上坐着。

弯腰换鞋还没换好时,母亲的抱怨声已经响起来。

你的电视我都看不成,让你早上走时给我放开你就是不放。

怎么没放,早上我走时明明给你放了。上了一上午班有点疲惫又急着做中午饭的她也一下子火了。连续三天了,明明每天早上听到母亲的嘱托,她临走时就会把电视开了,还调到母亲爱看的戏曲《朝阳沟》,只需母亲吃完饭喝过药自己走过去。可现在母亲迎接她的总是这态度。冤枉、抱怨,一次不够,两次不够,三次还不够吗?只要母亲看不成电视,就会抱怨。

我傻子啊?我不让你看电视我打开它干么,让空气看一上午?

你放了我过来时电视上面的人咋不会唱,不会动?

她又气笑了。这不自相矛盾嘛,电视没开,屏幕上会有人?

那可能是网络断了,没信号了,你等会儿就——她本能地想给母亲解释,但说着说着突然又泄了气。有什么用呢,妈听不见,妈也不懂啥是网络,啥是Wifi

就由着妈不讲理,就由着妈胡说吧。

一个人老了,一个眼花耳聋又疾病缠身的人老了,他们早已与社会脱节,他们成了时代的弃儿,他们有太多的不懂不知不适应,儿女们是他们最后的依赖,儿女们该坦然接受他们的胡闹,放肆。

那就当她是孩子,让她是她自己。


03


吃完饭,她去收拾母亲的碗筷,顺带拿着两张抽纸。不用看,母亲的两脚之间又是一堆东西。

一堆什么呢?

有时是嚼了几口又吐出来的肉块,有时是黄豆芽被嚼碎了一粒粒白色渣子;有时是到处散落的米粒,有时是一截一截湿面条;有时是四处散落的果核,有时是没了汁液被嚼过了的软哒哒的橘子瓣;有时是泡在刷牙水里的黄瓜片,有时是粘在地上拾不起来要用抠或者铲才能去掉的碎青菜。总之,她母亲的一顿饭常常吃得很忙碌,除了咸了淡了软了硬了不想吃不好吃的牢骚声,还有时不时就往地上吐一口的呸呸声。她对母亲的牢骚声早已学会了装聋作哑当耳旁风,可是面对这一堆渣子,她总不能再装瞎子。

真恶心。

她蹲在母亲腿下,一边垫着卫生纸拾捡着这些饭渣子,一边也不由抱怨起来:你不能吐到垃圾桶里吗?给你身边专门放个垃圾桶是白放的吗?

我腰弯不下去。

母亲噗嗤一下笑了,笑声里中有点莫名,有些许微弱,又有些许惭愧。

她的心又软了。

母亲这次来有一大改变是不给她顶嘴了。当她把手纸扔了一地,当她拉到裤子上时,当她也看到了地上的这一堆渣子,母亲往往是“噗嗤”一下来回应她的不满,她的埋怨。她想起了父亲,她想起父亲最后那几年也是爱笑,噗嗤,一股风从他脱落了牙齿的嘴里冒出来,晃荡几下,没了声音。有时父亲笑完又会哭,他一边擦着泪,一边解释:我这是咋了,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呀。

人生迟暮,不但控制不了自己的人生,连吃饭日常也无法自控,那是怎样一个无奈无力无法言说的心境?

时日珍贵,只争朝夕。



04


呸。

呸。

呸。

不大一会儿,母亲面前的地上,这儿一滴,哪儿一片就落满了唾液,

想象着母亲身边的空气里甚至整个客厅里正有不知多少个唾沫星子和细菌在舞来飞去,她的胃动了一下,本来想好好陪会儿母亲和母亲一起看看戏的她,不由站了起来。

你现在为什么那么爱吐唾沫呀?

嘴里有啊,总得吐出来。你不吐吗?

我不吐,我一年也吐不了一回。

前些年母亲也是不吐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吐唾沫就成了她身到哪儿唾液跟到哪儿的膈应事儿。家里还好,自家人受着,在外面,就常常让她难为情。

可是能改吗?八十了,行动又不能自如,你能指望她改掉这些陋习?听之任之吧。怎么办呢,她除了包容,包容,只有包容。

妈为什么现在这么多痰,是被姑姑传染得了肺结核吗?她胡思乱想着,又坐回了母亲身边。

剥开一个砂糖橘,再把上面的粗白丝儿撕掉,她把橘子递给了母亲。母亲接住,自自然然地吃了起来。

我吃橘子就只吃点里面的水,其它的我真咽不下去。

母亲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又准备开始往外吐。她赶紧把垃圾盒放到母亲腿上,眼看着那被嚼过的软哒哒的橘子瓣要么落到了垃圾盒里,要么落到了脚边某边的某个地方。

妈活得就是任性啊!也好,这样起码她不用自己受委屈。

她突然很羡慕母亲。她又觉得有丝丝欣慰正在心底飘起。

妈活着,她还能和妈一起看电视,这就够了,这才是人间最暖的烟火。

电视里,《朝阳沟》正唱得欢。

栓保娘: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

银环妈唱:亲家母咱都坐下,咱们随便拉一拉。

二大娘:老嫂子你到俺家,尝俺山沟里大西瓜。

栓保娘唱:自从银环离开家,知道你心里常牵挂。

... ...







作者简介

理工科女生,业余写字。有作品散见《幸福》,《黄种人》,《小小说选刊》,《百花园》,《贵港日报》,《周口日报》,《沧州日报》等。

这里不说教,不追热,不阔论政治,只是一只坐井之蛙,或冷或暖地记些井旁边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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