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判断——何方口述片段之二十七

文摘   2024-08-28 06:02   北京  

提出的一个重大学术问题是对时代的判断一九八六年在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举行的学术讨论会上,我提出我们已经处于和平与发展时代。之前,我曾参与过李一氓主持的几个国际关系理论问题研究,对这个问题形成了一些看法。在次会上,我谈到《帝国主义论》。第一《帝国主义论》有的观点已经过时第二,有的观点当时就站不住脚。因此不足为训。现在我们之所以吃亏,就是因为一直守着《帝国主义论》,战争与革命的时代已经变了,我们还是死抱着不放,耽误了好几十年。应该说,世界早已进入了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当时,不少人觉得惊奇。南开大学校长滕维藻见了我说,你老兄真厉害胆子真大!

一直到最近,一些人还坚持现在仍然是帝国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是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时代。李慎之支持我的看法他说,这是讽刺我说,《帝国主义论》一是过时了,是它本来就是错的。时代老早就变了,我们还守着旧的理论不放,这是中国落后的主要原因之一。人家在和平发展,我们在准备打仗人家在互相合作,充分发展,我们在支援世界革命,而且支援到荒唐的程度。

在支援世界革命的问题上,好多事情我经历我们向金门打炮是为了支援黎巴嫩,支援中东,并不是为了打台湾。支援完了黎巴嫩,要支持叙利亚。叙利亚当时的经济明明比我们好得多,人均产值比我们高得多,我们一定要援助叙利亚。徐以新在叙利亚当大使,国内打电报过去,要支援叙利亚三千万美元。徐以新就启发叙利亚人,让人家向我们要钱,人家就是不提这方面的要求。人家不提要求,你也不能给呀?他打电报回来说他启发不,人家不提。上面说,你想办法让他们提。

坦赞铁路花了亿美元。这是美国、英国都不干的事。扎伊尔的蒙博托就是杀了卢蒙巴的那个人,可是我们还是白送扎伊尔一亿美元

这一切,都是为了实践世界革命的理论。中非共和国的那个皇帝,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来过中国,咱们也是给了他几千万美元。不久就当了皇帝,光是办婚礼就用去好几千万,用金子做了皇座。那是个吃小孩儿的国王非洲的四大怪人之一乌干达的阿明利比亚的卡扎菲齐名。咱们援助阿尔巴尼亚一九七二年,他们一百多万人,咱们给他们的援助是每一个人平均五千元人民币而当时中国农民平均收入不到一百元。

和平与发展问题,引起全国范围讨论。很多人写文章,各处开会也都在讨论。《世界知识》在北京开了个讨论会,把研究国际问题的人召集到一起。上海也开了讨论会。讨论的结果,不少人对《帝国主义论》产生了动摇。但一九八九年后,情况发生变化,反对和平与发展时代的意见多了起来。有个老同志说:帝国主义的五大特征没有过时,不要被一时的现象所迷惑。

1990年,邓力群召开会议把吴冷西、何东昌、熊复徐达深、浦山、王怀宁等召集来了,有二、三十人。给我也来了通知:兹定于什么时候,在中南海什么地方开会讨论什么问题。还附了一篇浦山和王怀宁写的一篇批判文章。浦山是世界政治和经济研究所的所长,王怀宁是副所长,他们先后当过中国世界经济学会的会长。我事先读到这篇文章就给邓力群写了封信。我说,我看了附件以后,临时想到几个问题写这个稿子的人不懂什么叫时代,讲来讲去,讲的根本不是时代问题。我又讲了文章中一些别的毛病,说这些地方的讲法也不大对头。总而言之,他们根本批不我的观点。现在已经无论如何不能再搞战争与革命列宁说:帝国主义是腐杇的、垂死的资本主义,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夜。我说,当时的估计就是错误的,现在又过了都快一百年了!哪儿是什么前夜?什么垂死?它根本就没有死。垂死是什么意思?“垂死”是正在死的意思,他的原文就是“正在死”。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哪个正在死?是美国正在死吗?它活得欢实着呢!

总而言之,开会批判我。一开始念老同志的讲话,当然,他也没有我的名字。讲话念完以后,邓力群就指定我发言。他说,何方,你先讲一讲。我说,我是来接受批判的,我怎么能讲啊。他说,没有什么批判不批判的问题,各人有各人的意见嘛,大家都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于是我就把给邓力群的信念了一遍。我说,那个理论根本站不住。列宁在第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和第二次代表大会上两次讲:“在座的各位同志可以看到世界苏维埃共和国实现。”能看到吗?他们看到了吗?列宁五十二岁就死了。连咱们这些晚好些时候出生的人都看不到。这明明是一个估计不准的问题。革命导师急于看到革命成功,又没有成功。你的主观愿望不能代替客观形势啊。

在那个会上和我的意见比较一致的人基本上没有。不少人在那儿摇头晃脑。我说完了,浦山一笑,让王怀宁先讲。他们根本批不到点子上。他们一直研究经济问题和国际问题,研究马列主义太少。我好多年被逼得没事干,整天在那儿学习马列主义,又干了几十年国际问题研究,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和我当然没办法比。这个会一共开了四次,浦山和王怀宁的稿子还换了两次,就是根据大家的意见把原来的稿子改动改动。大家都认为实际上是在批评我。

最后吴冷西发表了意见。他说,和平与发展问题,是小平同志提的,咱们公开批判“和平与发展”,合适不合适?他投鼠忌器,就把我救了。这个会就开不下去了。浦山和王怀宁问,他们写的文章怎么办?邓力群:你们看着办吧,咱们这个会开到这里为止。散会

他们的文章没发表,因为他们是要代表官方意见的。但是批判我的文章还是不断。在全国一轮大讨论,一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也没有讨论完。时代问题,作为一个学术问题,现在还在争论。对这个问题,于光远也发表了好几篇文章。他说,时代问题“十四大”解决不了,“十五大”无论如何应该解决。可是现在还是没人敢碰,只是讲邓小平说过了什么,就完了。理论问题,基本上都没碰过现在也没人敢批评“和平与发展时代论”。因为,谁也能看到,对时代判断错误中国吃大亏。

我到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后,出了一本书,叫《当代世界政治经济基本问题》,宦乡任主编,我任副主编,第一篇就是我写的关于时代问题的文章。在这前后,主张帝国主义时代没有变的人也出了一本,浦山任主编,王怀宁任副主编。

提出时代问题写文章的时候,我还是日本所的所长。涉及时代的一些全国性讨论会,是我在日本所的时候召开的。我在日本所做过报告,在中日关系学会上做过报告,也在中国现代国际问题研究所和国防大学做过报告。现代所把我的报告整理出来,由我改写了一遍,内部印发了。印发的结果,一部分人赞成,一部分人反对。赞成的李德生,他说,讲得太对了,咱们在时代问题上吃大亏了。所以,虽然有人批判我,我还可以国防大学等地方讲。事实上,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人家在那里发展,咱们在这里备战,保卫祖国,准备打仗!整天喊这个口号。怎么准备打仗?一是在自己家里折腾,一是浪费。集中全国的力量去搞两弹一星,确实震惊全世界,可是整个经济基础落后了。咱们太单打一,没有均衡地使用力量,使得我们在经济上科学技术上,落后了一个时代。这和对时代问题的判断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要是扎扎实实地搞基础建设,早就上去了。现在我们的基础落后差不多二十年到三十年。要赶上去就不容易了。因为人家并不是在那儿坐着不动,也在继续前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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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东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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