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日本研究所——何方口述片段之二十四

文摘   2024-08-04 12:45   河北  


日本研究所所长大概九年,正式开展工作是1980年。

我去日本研究所带有极大的偶然性。日本问题我没搞过,日本话我也不懂。一开始宦乡准备让我去搞苏联东欧所。大的计划,在社科院搞一个国际片包括好多国别所、地区所最后有八个。苏联和美国是必须研究的。美国研究所所长,一开始他自己兼,叫李慎之当副手。苏联东欧所他让我去搞。在筹办这两个所过程中,发生了新的问题。

中联部原来有三个研究所,一个是苏联东欧所,一个是拉丁美洲所,一个是西亚北非所,后来叫西亚非洲所。它们在文革前就建立了人马相当多。当时中联部部长是姬鹏飞这三个所他不想要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愿意要。宦乡提议我作为社科院代表去接收中联部领导姬鹏飞李一氓、刘新权,都是从外交部去的,我都熟悉。

让我谈判,也很简单,中联部把人马、资料一切转给我们,由我们这儿发工资就行了。李一氓当时是中联部常务副部长,跟我很熟,把底子也亮了出来。他说,那几个所就在东四十条段祺瑞执政府,准备将来拆掉盖干部宿舍,我们要这里的地皮。因此,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时候把这个地方给我们退出来?为此,宦乡很发愁,我则慨然允诺。我说,这好办,就和他们签了协定:三个所的人马、资料、图书等我们都带过去,等到社科院大楼盖好以后,就把地方给他们腾出来。社科院这边也在发愁,我说没问题,咱们完全可以先把一切担当下来。我有个什么底呢?段祺瑞执政府是文物保护单位,是清朝的陆军部和海军部,是“三一八”惨案所在地,是岗村宁次的华北驻军司令部。这么个地方,会李一氓拆掉吗?哪怕是一砖一瓦,根本不能动签了字后,我就到了苏联东欧所。但我不能做所长。人家全班人马齐备,我才来怎么能当所长,把人家的所长换了呢?有人听说我要去搞苏联东欧所,到处说我的坏话。说何方怎么能搞苏联东欧所?他如何如何不行。不行就不行吧。

宦乡还要搞一个欧洲所、一个日本所。欧洲所原来有一个现成的摊子——叫政治研究所,原来是施谷当所长。他病逝后,我推荐徐达深去。徐达深原来是外交部西欧司的,当半年司长,跟张闻天一起下了台。因为他给张闻天当过秘书,他是我之后的第二名“反党宗派成员”。他来了以后,宦乡就让我去日本所。

我当时非常不愿意。宦乡说,那怎么办呢?日本所总得有人筹备啊?日本所就日本所吧,筹备嘛,把这个摊子先建立起来再说。所以,我去日本所是颇为偶然的。

走马上任以后,我还是个光杆司令。后来三搞两搞,我和李慎之每人有了一部车。他是美国所,我是日本所。虽然都是光杆司令,但代表的是一个所呀!公家给每个所配了一辆车,还有司机。可我们两个人都不爱用车,步行上下班。司机也非常满意。

我们两个人多数时间还是在毛家湾住。我们早上出来到北海转一圈,自由自在我的第一步工作是招了一个秘书。她就坐在毛家湾我那个套间的外间在毛家湾开始筹备日本研究所

找不到房子,办公地点一年之内搬了有四、五次。社科院比较支持我们,让我们住到西苑宾馆在那里办公。一个所占用四、五个客房,连住带吃四菜一汤。钱是社科院掏,因为没办法解决房子。后来社科院觉得不合算,我们也觉得过意不去,又找到炮兵招待所,倒是便宜,但地点太远。研究机构平常不上班,大家集合就是开个会,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后来,那里不行了,我们又搬到了工会招待所。

我们和美国所在一起,总是共进退。李慎之搞过新闻工作,没搞过行政领导工作,他说,一切都归你管。所以,连美国所我都管着。开会,我就把两个所的人一起召集来。后来董乐山等人开玩笑说,我们当年听你训话。

筹备日本研究所,招兵买马最困难。想要来的人不一定合适,有一些相当不错的人本单位不放。我很费劲,就招了几个当时的硕士研究生。骨干也招了一些,但是不太理想。这些骨干懂日文,或者在日本留过学,或者是伪满洲国的建国大学毕业。建大实际上是培养满洲国官僚的地方学生一半是日本人,一半是中国人,用日本话讲课。建大毕业生,我们调来三个。三个人都当副所长。我就不好安排了。不管怎么样,到了我们所最兴盛的时期,招到了七十多个人。其实编制比这还稍微多一点。

我们把科目一分,最后发现需要的人很多。我们只有研究日本哲学、日本文学、日本历史的人,我提出研究日本文化的问题。为了搞日本文化研究,成立了本文化研究室。有些人不愿意搞日本文化,因为这是个新的科目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没有基础。比如叶渠,他搞日本文学很出名翻译川端康成等人的作品。他送了我一大摞子书。让他搞日本文化,他不大愿意。他说,我搞了一辈子日本文学,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再搞日本文化?我说,你再把文学稍微扩大一点,不就成了文化吗?目前咱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所以只得由你干。最后总结工作中的缺点,应该说在招人上有问题。

当时我想,既然干日本研究所,就好好干一下。我还曾积极准备学日文。弄了点书,找了个老师。李一氓的儿媳妇曲靖华是老熟人,在二外工作,她帮我找了个人,做我的老师。老师非常热心,从字母开始教我。学了一个月。我发现,学日文比学英文、俄文都难。我已经六十岁了,学日语肯定影响干别的,何必呢?还是研究问题算了。

这时候,开始了对外交流,我去了一趟美国发现他们一些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根本不会说中国话,也看不懂中国书。当年美国和中国建交时斯卡拉皮诺卡特征求意见的四大名人之一。他说:我的中文程度和你的英文程度一样,就会说个“谢谢”。不一定要懂中文,现在的信息很多,翻译成英文的中国材料都看不过来。我想也是。于是,我就不学日文,而搞学术问题了。

当然,只搞日本问题研究,我不甘心。尽管一直到我退下来,日本学者对我的评价颇高。但是我还得说,我对日本问题是外行。我对李慎之说,我对日本经济的了解不如对美国经济的了解。当时美国经济中的很多数字,一年生产多少汽车?多少钢铁?我是可以背下来的。对日本问题,我原来没有注意过,光注意苏联和美国了。因此我想,完全搞日本问题不合算,这弯子转得太急,我还是得搞整个国际问题。所以,我当的日本研究所所长,研究的基本是国际问题。日本问题也得研究啊,它是国际问题的一部分。身在其位,得领导。我在那儿摆脱不了啊。

对于这个研究机构,我当时提出两个问题:一个是要出成绩、出产品一个是要出人才。培养人才要看你写了多少有独到见解、可以成为学派的东西,而不是抄抄写写。要想出东西,就得有人才而有了人才,才能出来好东西。两方面相辅相成。所以我们的任务一个是培养人才,一个是组织写作。

从人才的培养结果看,倒是有了一些。但是,刚把人培养得好一点,他要求去日本学习,然后自己再拉一点关系,就不回来了。那时候中国人对美国和日本这两个国家的兴趣特别大。我培养了一些相当不错的人,都跑了。一开始我还动员他们回来。后来,我想,算了吧,人各有志。有的人回来不敢见我,怕我骂他有的人回到中国时说,我就怕见到老何,老何一定要骂我。我说,我骂你干嘛?你已经是洋人了,现在是中国人怕洋人嘛!尽管我招人很费劲,终归还是招了一些。

研究日本文学的后来都编到日本文化室里去了。日本文化包括研究日本社会、哲学文学、习惯等还有日本政治研究室,日本自民党是怎么回事?社会党是怎么回事?还有日本经济研究室。我们当时重点研究的是日本经济。

社科院的世界政治与经济研究所是研究世界经济。比如说,全世界经济是进入高潮了还是向低潮发展?要有更宏观一些的研究。但是也得有国别经济研究,从一般到国别。

对于日本经济,我在干校时就开始考虑:中国经济为什么比日本落后那么多?我们的产值从比日本高出几乎一倍到只有日本的四分之一,这太惨痛了。那么,就得研究日本的经济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我们编了一套日本问题丛书。其中《战后的日本经济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我投入的力量最大。我们这套丛书有日本政治、日本经济、日本文化、日本对外关系等。对外关系包括中日关系、日美关系、日本的国际地位等。

我们把研究室分得多了一点,连室主任都找不到。所下面还有另外一些机构:办公室、图书馆、资料室等,五脏全。还得有会计有开车的、采购的。办公室主任是借调吉林社科院的吴玉琪。他工作认真负责,也能干。我把一切管理工作都交给他了。吴玉琪原来是黄永胜秘书班子里的一个小秘书。他连黄永胜的事还弄不清楚呢,就和黄永胜一起倒台了。他本来是军委的,一下子发送到吉林。老婆、孩子都在北京,他情绪很低落,还住着军委的房子,无论如何也想回北京。我就把他借来了。吉林社科院院长佟冬是我在延安和东北工作时的熟人,我在辽东省委当宣传科长,他当组织科长。后来他当了吉林社科院的院长。他跟范文澜一起搞过《中国通史简编》,是个名人。他说,去吧我就把吴玉琪弄来了。人是弄来了,但人事关系却不容易转,进北京不容易呀!那时在外地发现一批人才,可进京不容易。有好多规定,解决户口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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