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于成都市重点中学的白飞宇，今年高考553分，超四川省理科一本线14分，但在父母的建议以及自己的考虑下，他选择了一所职业院校的飞机电子设备维修专业。
今年8月，当白飞宇打开寄到成都家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一切尘埃落定。与刚刚知道录取结果的那一刻相比，心底一点点的不甘此刻已经被他抛诸脑后。兴奋、迷茫，外加一点对航空业的憧憬，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出去走一走。
超过一本线却选择就读职业院校，在前些年，这或许还有些匪夷所思，但随着近几年职业院校的“提档升级”，选择高等职业教育的高分考生开始增多。看似“高分低就”的背后，是职业教育在培养高技能人才方面的优势逐渐凸显。鲜明的办学特色，与产业密切的合作互动以及不错的就业前景，都是职业院校的“魅力”所在。
随着今年新一批高考生纷纷进入大学校门，这些选择职业教育的高分考生又产生了哪些新想法？
高分考生:我为什么选择职业教育
实际上，高分读职校已经不算罕见，白飞宇就读的成都航空职业技术学院（下文简称“成都航院”），今年专科普通批文理科调档线都在470分以上，均超过四川二本省控线，专科普通批对口招生（智能制造类）调档线已达525分。
而今年，一些职业院校升级“大学”并开设本科专业，也吸引了不少学生报名。据报道，今年浙江机电职业技术大学开设了6个职业本科专业，本科专业投档最低分为532分，超浙江省一段线40分。其中，轨道交通、电气、机械等学校比较热门的专业，最低投档分达到了573分，录取的最高分更是达到608分，超过一段线110分，所有专业一次投档全部投满。报考职大已然不像过去那样被视为是“次选”。
而白飞宇入学后也发现，周围的同学分数都在本科线以上，这让他开始有了些许压力。
“我的目标是大二的时候进入‘国航班’，本以为我的成绩会比较有优势，但是现在看来不能掉以轻心。”尽管白飞宇现在对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但他直言自己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把职业教育作为目标。
他告诉记者，高考成绩出来后，就读于重点高中的他并不是特别满意自己的成绩，“虽然过了一本线，但是好的一本是去不了的。二本院校又担心之后找工作的问题。”在与父母商量后，一家人一致认为要从“务实”的角度出发，找好就业的学校以及专业。经过一番打听和研究后，白飞宇的父母提出了报考成都航院的选择。
“刚开始我心里还是有点摇摆，觉得这是一个专科院校，而我是一本的分数。但是我一个哥哥的同学就在这里就读，他跟我说这个同学毕业之后去了一个大型国企造飞机，现在对于高端技能人才还是很认可。我本身就很喜欢航天行业，觉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路子。”这让白飞宇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当他发现大一结束后，通过考试和筛选可以进入“国航班”时，便立下了目标。
据成都航院招生就业处处长曹鼎介绍，“国航班”是学校与企业合作的一种“定制班”，是深化产教融合，创新人才培养模式的探索，学校不光有“国航班”，还有“川航班”“成飞班”等，根据不同公司的需求，不同班级会对学生培养要求做调整，最后达到考评标准即可进入公司工作。
白飞宇说，他看中这种“定制培养，定向就业”的模式。“成绩优异才能进入，可以直接与企业签署就业意向协议。”他认为，院校的“名头”并不重要，如果毕业后就能进入大型国企工作，且薪资待遇也不差，何乐而不为。
“其实一些人对职业院校不好的‘滤镜’，或者说刻板印象在所难免，但不能因为别人的看法就放弃自己的一种选择。”另一位来自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大学的大一学生李东赫认为，与其读一个“不上不下”的学校，职业类院校的王牌专业其实更能在个人未来的发展中发挥优势。
李东赫的伯父伯母都曾是高校老师，前者退休于长春汽车职业技术学院，后者则退休于长春工程学院。在李东赫纠结要不要读职业类院校时，两位长辈告诉他，一些人对“高分读高职”不理解或者有误读，但随着目前职业教育发展越来越完善，加之目前社会对于高端技术人才的需求日益增长，职校和职校生在未来不见得就比普通本科差。
在记者的采访中，不少学生家长以及亲戚朋友都认为，并不是一定要读个本科才有好出路。有学生表示，即使有些亲戚朋友对其就读的职业院校并不了解，但当其介绍了此后发展的职业路径时，亲友们往往都持较为积极认可的态度。“职业院校的专业很多都比较前沿和具体，一些亲戚很喜欢问学生所学的专业‘以后能干什么’，职业院校的专业反而能更具体地回答这个问题。”一名来自杭州某职业技术大学的大一学生陈悦说。
职校，和想象的有哪些不一样？
据教育部官网今年公布的信息，截至目前，全国本科层次职业学校已达51所。李东赫和陈悦所就读的学校均于今年“提档升级”。
李东赫所就读的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大学（下文简称“四川工程”）原为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位于德阳，得益于本地制造业优势，四川工程在过去一直与本地企业进行深度合作。他就读的电气工程及自动化是今年升级本科的5个专业之一，其他4个专业分别是智能制造工程技术、数控技术、材料成型及控制工程、新能源汽车工程技术。
新学期一开始，当李东赫知道自己的专业和其他4个专业一样，在校内就有专门的厂房为学生提供实操场地时，对学校的印象“一下子改观了”。“感觉学校很重视对本科生的培养，设备设施都配备齐全，在学校里就可以学习培养技术能力。”
李东赫来自吉林，高考超本科线100多分，自诩还算是个好学生的他，在进学校前并非没有不好的想象。“一开始我也和很多人一样，觉得职业院校是不是学生都比较爱玩、不上进，老师也不认真教，学校校风、学风也不好。但是来了之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同样就读于四川工程的何文旭，高考541分，他表示，自己已经开始规划考研。“不少同学很自觉地上晚自习，该考四级考四级，和高中时一样，要预习复习。”
就读于成都航院飞行器数字化制造技术专业的陈弋菲也有同感，高考超过本科线几十分的她一入学就给自己定好了学习计划。在第一次上完制图课后，她发现这与高中课程完全不同，第一堂课后还有不少学生把老师围住问问题。与许多把目标定在职业院校的同学一样，陈弋菲在入学之前就定下了未来的目标工作：进入“132厂”（航空工业成飞），成为一名技术工人，一步一步做到技术骨干。“我家里就有在央企工作的技术骨干，也有在科研部门工作的，工资待遇、发展前景都很不错，这让我很坚定地想要在学校把技术基础打扎实。当我入学后发现同学都很好学，风气其实不错时，我就想‘太棒了’！一个向上的学习环境，可以对人产生很好的影响。”
其实，高分考生之所以愿意选择职业院校，还是得益于近年来职业院校教学环境、风气、发展水平得到了整体提高，开始出现良性循环。在过去，职业教育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一种“次优”选择，彼时的职业教育体系相对不完善、培养模式也不健全，导致职校毕业生个人素养、工作能力较为欠缺，进而影响了他们的就业情况和薪资待遇，甚至形成了“招生难—生源差—招生更难—生源更差”的恶性循环，一些人因此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职校、职校生。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产业结构的升级，对高素质技术人才的需求日益增长，技术技能型人才越来越受重视。像陈弋菲、李东赫这样高中来自“好学校”的学生在感受到职业院校能给他们带来正向的发展后，也由此产生了更积极的心态。
学生作为个体，感受往往真实而细微。李东赫在学校招生处做志愿者时观察到，一些来职业院校就读本科专业的学生其实并没有专科学生目的性强，更多呈现出较为迷茫的状态。
“很多学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学的这个专业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学校的这个专业优势在哪里。对于就业指导课也不是很愿意听，这就导致一些人对自己的职业认知不准确。”李东赫说，比起那些想在就业中获得主动权的学生，自己周围的一些同学还是有不少是因为高考成绩不理想，才就读职业大学的学生。“尽管职校中的本科生有着更好的文凭，但这并不意味着更精准的发展定位。比如我们和专科生相比，需要多读一年，但是技术能力不一定比专科生好，而论理论能力，我们可能又竞争不过名校学生，那么在最后找工作时，我们会不会面临一线工作竞争不过专科生，二线管理工作又竞争不过重点本科的尴尬情况呢？”
职业教育理想方向：学以致用，学用相长
李东赫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作为目前还较为新兴的培养模式，一些学生向记者表示，担心在找工作时被误会为专科。事实上，目前大部分职业本科高校仅有小部分专业升为本科，大部分专业仍是专科。此外，职业本科在培养方向、培养模式等方面都和传统本科有一定区别，在社会认可度方面，还需要一些时间。
何文旭就读的电气工程及自动化专业是四川工程的王牌专业之一，作为第一届本科生，在入学之初就有老师为他们进行学业和职业规划指导，他认为这很务实。“大一主要是打好理论基础，大二下学期就可以接触到企业工厂，开始实地实践，扩展视野和对工作的认知。我觉得职业本科的学生优势在于既有理论也能实操，实操让我们的创造力更容易运用到工作中去。当下我们愿意选择的职业本科专业都是学校较为优势和前沿的专业，我更期待学校可以让我们提前接触到行业中的前沿知识和前沿技术。”
其实，这也是许多人对当前职业教育发展的期待。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这对劳动者素质提出了更高要求。目前，职业教育如何与高端产业相匹配是许多职业院校所探索的问题。对于已经毕业的学生来说，校企融合、工学融合、产教融合的教学模式，让他们在一线岗位中颇有优势，同时也让职业院校避免进入“断头教育”的死胡同。
作为招生就业处处长的曹鼎也担任教学工作。近几年，随着入学学生分数越来越高，他和其他老师发现，学生们对教学的需求也在发生变化。“如果发现学生觉得现有内容简单或者已经掌握，我们就会做调整。”目前成都航院也在积极申请升级为职业本科，曹鼎认为，这也促使学校、老师积极思考要如何适应新的职业教育需求。
白飞宇的学长陈帅今年8月毕业，毕业后“无缝衔接”入职国航。据陈帅介绍，学校在大二开始实操变多，大三以实操为主，还会与HR签署就业协议，然后进入公司进行培训。“当时就感受到了职业教育的优势，同一批培训的还有中飞院和民航大的学生，专科的优势就在于动手能力强，能很快适应培训节奏，因为公司培训的内容学校基本已经教过。”不过陈帅也认为，本科背景的学生在理论的理解和消化上要强于专科生。
毕业于陕西工业职业技术学院的郑旭飞曾是“互联网+”大赛国赛金奖获得者，在校期间，他曾申报多项技术专利。他表示，自己在参与项目的过程中，养成了查阅资料、独立思考的良好习惯，提升了团队合作的素养。
近年来，越来越多职校生在各类职业技能大赛中崭露头角，职业院校“研学用”模式越来越受到学生和老师们重视，职业院校中的各类职业技能兴趣小组、协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一些受欢迎的前沿技术实操协会还配套有专业指导老师，虽然是课余组织，却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陈弋菲告诉记者，刚刚入学，她就已经申请加入了学校多个技能协会，“其中一个协会注重用电脑建模，之后可以参加职业技能大赛，不仅能锻炼综合技术能力和思维，一旦获奖，对之后找工作也有帮助。”
对陈弋菲等人来说，职业教育发展势头正盛，为他们提供了更丰富、多元的人生选择，他们也因此相信，职业教育会在社会中扮演着越来越不可或缺的角色。未来，随着更多优质生源的涌入，职业教育培养的人才质量或许会进一步提升。教育没有高低之分，高分考生选择职业教育，走技能成才之路是给职业教育带来新的机遇，职业教育高校也要抓住契机，乘势而上，办出特色，为学子提供多样化的成才路径。（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视觉 I 曾丽
编辑 I 熊力
审核 I 王巧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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