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过,地处鄂北山冲里的老家进入了“数九寒天”时节,人们开始烧柴烤火保暖,抵御冬寒。趁着假日,我带孩子回到老家到山上捡些柴火(禾)。
老家一日三餐,烧锅做饭,烧水取暖,都是用柴。农忙农闲,大人小孩,捡柴火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走在山间小路上,藤藤拌拌的杂草枯叶将熟悉的路淹没得不好下脚。伴随着打工潮和城镇化进程,从前那些为捡柴火争抢吵架,田畈上的人到我们山里偷柴火的事没得了。相反,过去抢手的细柴丝毛草,松毛针,麻栎树枝之类的硬柴,再也不需跑好远的路,就能捡到,曾经那些捡柴火的往事记忆犹新。
挖树兜是件有获得感的事。记忆里那时候实行封山育林,是不允许乱砍滥伐的。有盖房打家具用木料,需要写申请批准才可以限量砍伐的。大人们砍完树后,我们三五个伙伴相邀来到山上挖树兜。挖树兜是件力气活,还要讲究技巧,先断四周须根后挖垂根。寻到合适的树根后,用挖锄在树根四周刨开土层,待露出根须后,留出一长段凿断;松树垂根长得粗要挖很深的土,根四周掏个大坑出来,再用斧头凿,垂根里含水分重,木屑四溅,劲用大了夹斧头,人累得满身大汗,衣服脱得只穿夹衣甚至单衣了,歇会又开始掏土,看着稳稳埋在土中的树根,被自己征服拔起来,傍晚扛着树根回家,那种获得感淹没了一身疲惫。挖回的树根码成垛,晾干,平日里是不舍得烧的,有人来山里收购烧炉子烧石灰窑的,柴火成了山里农家人能变钱的一个出产,还要留些来客或过年时烧大火烤。农村人围绕着生计,在劳动中无形中激发了小孩子们的吃苦耐劳习惯和忧患意识。
老话说,“有个火,是个主”。冬日里父亲起个大早,在火炉坑里开始升火烧水,我们起床后衣扣没扣齐就来到火坑边,赶紧伸出手来烤一会,冬日里火一天烧到黑。遇到有来客,邻居家串门,父母就会添柴把火烧大些,要是不舍得加柴就有逐客走的意思。这时家人邻里围坐在火坑边,聊家常,咵天,其乐融融!客人起身要走时,母亲总是说莫走舍,多烤哈!一堆火暖身也暖心,那纯朴的人情味是多么有温度,是如今我们刷手机抖音所体会不到的。老家有“除夕夜烤大火守岁”的传统,这天选个有火劲的大树根来当坐柴,边上再架几股劈柴,把火烧得旺旺的。母亲在锅里炒着拜年待客的花生,瓜子,红薯片之类的,我们围座在火塘四周,嗑着瓜子,喝着红糖水,父母亲算计着下年耕种,养殖的打算,提醒我们拜年串门要说的吉利话,跳跃的火苗映在每个人脸上,我们内心充满快乐,明显看到父母脸上又多了几道邹纹,这就是年轮吧!火塘边土罐里煮着几大罐猪蹄肉,鸡肉,银耳汤。我们洗完澡换上新衣服,一直守到转点接年放鞭炮,然后每人吃上一碗猪蹄,银耳汤,迎接充满希望的新年到来。
砍柴烧砖瓦窑是父母亲做的一件大事。1993年冬里,湾里人请来个做砖坯烧砖瓦窑的师傅搭砖坯子,在自己家刨稻田里刨些泥土,兑部分黄土手工搭砖坯子,待砖坯晾干后装窑烧砖,那时正流行盖平房。不甘人后的父母也请师傅做了一个窑的砖坯子。因临时起意,烧一个窑得十好几担有火劲的柴火没有着落。那段时间正赶上镇里组织以工代赈,开挖荒山梯地,每户按人口分有任务,父亲去挖梯地了。砍窑柴就落在母亲肩上。母亲近找远找,发现陡林山腰里有片老虎刺窟窿,可以砍好几担,刺杆子有大拇粗,刺杆有两米来长,相互缠绞着,用作烧窑是极有火力的。母亲不顾路远坡陡,不惧老虎刺刺人难砍,头上戴着帽子,脸上缠着毛巾护着,双手戴着双层帆布手套,一手握着刺杆子,一手用镰刀削断刺杆兜,将几根长长的刺杆拉出刺窟窿,削成几段,一端对齐一堆堆打捆,我就一小捆一小捆用绳子从山腰拉到山顶平坦处,最后挑回家。每天都见到母亲手臂,脸上有旧伤疤结壳,又有划破的新口子,流出血来,母亲却从不畏缩,没有停留。那段时间,只要一放学,我背着书包来到陡林跟母亲帮忙拉柴……砍这些杂七杂八的野柴,让烧窑的柴火有了着落。窑烧成功了,砖也出得好。第二年开春,父母买来钢筋水泥,砂子,用自家烧的砖盖了一间平房,大门楼也做起来了。站在老家平房顶上,望着慢慢变老的母亲,我回想起来就觉得惊叹,身材瘦小的母亲,当年那来这大的力量?母亲总是淡淡的说,那时年轻,有劲。父母亲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没有一丝的停留和抱怨,而是始终坚持着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父母亲始于微未,拼尽全力,为我们建起遮风挡雨的住房,靠双手勤扒苦做让我们吃饱饭,不挨饿,有衣穿,有火烤,不挨冻;大爱无声,人活着是要有点精神的,他们在困难面前不畏惧,敢于战天斗地,这种血脉觉醒已深深长进我的骨肉里,鼓舞着我。我渴望这样的鼓舞,他让人藐视困难,变得坚强。这种传承激励我们生生不息,与时俱进。
如今,电饭煲,天燃气灶,电火盆,空调己进入了农家,烧饭烧水取暖方便多了,用柴量少了些。对于那些保留传统习惯的老年人来说,他们仍喜欢捡柴火,总也捡不够,或许是他们经历过苦日子,懂得储粮储柴,精打细算,深知生活的不易,因此更加珍惜现在生活。作为亲历者,我对捡柴火有着深深的情怀,回家带着孩子一起捡柴火,让孩子们体验那种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感觉,体验劳动付出与所得。
“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谋。”这首宋代诗人萧德藻的《樵夫》诗,当年那位做砖师傅把它篆刻在砖坯子烧定型了,镶嵌在我家大门口墙上显眼处,成为永久的留念。诗以言志,这是对父母的赞美,对劳动赞美,对生生不息劳动人民的赞美!对我和我的孩子们而言,前路漫漫,爬坡过坎,捡柴火的精神力量给予我前行的志气,锐气和底气。
忆往昔,山水千万程,风雨未停歇。
再出发,胸怀凌云志,关山更峥嵘。
作者:谈怀愿